第二十九章、涵虛風華

 

 

  皇甫巽回身瞅向迎面上前的兵士,神色冷沉之餘又有幾分淡然,似是早知曉將得出何種結果般。

  那人一見將軍,先是正色身微欠,爾後話間肅然徐徐道來:「將軍、四處不聞生息,盜群該是散了。」

  「你真如此認為?」甫聞言,他揚起眉又朝周圍望去,只覺四周陷入詭譎的安寧之中,易碎地彷彿隨時皆能讓人一攻即破;想著自個便嘆起讓程子莫留守皇城實為失策,他擅弓術且識敵情,若於此闢戰場,將是莫大助力。

  見餘下一干者紛紛返回,自其臉上表情不難看出未果,可他絕不信那幫人會如此簡單便散,方打算暫且敵不動、我不動,未料恰巧自林間射出長箭直取皇甫巽,他步伐一掃,身子稍稍向後避開箭疾,眾人見林中有刺,旋即回復原先戒備,目觀人數不多且將散,他一聲令,餘下兵士便提劍往樹林中步去。

  「活捉為上,不成、便拿下。」

 

  黎霏驚魂未定,轉眼卻看皇甫巽捂著胸口,面露一絲痛苦,她連忙扶住他將傾倒的身,只見其猛咳便嘔出黑血,適才突然使得他一時氣亂,原先壓下的毒血奔騰逆襲,方致如是。

  「皇甫?」她使力撐著他,難掩慌亂地環視四周,屋子盡數毀棄,少有無缺,所幸終讓她覓得一處尚未殘敗,略顯憂心揚首詢問:「到那屋裡歇會兒可好……」

  頓了會兒,皇甫巽抬手揉著顳邊,兩到眉僅僅擰在一塊兒,忍著不適淺淺頷首,黎霏一見便扶著他往屋走,並將他安置在裡邊木板榻上,他半瞇著眼,欲打量環境卻苦無氣力,深深吐息著胸膛起伏甚大,確實他需要歇會。

  小心地替他拉上薄被,如此想必是奔波多日未歇了,可他今顯蒼白的臉色與先前嘔出的黑血,再再表示狀況並未這般簡單,黎霏顰蹙輕問:「你不是說沒染上毒?」

  她唯一想到的是上回孤霞他被劃過的那刀,與事後傷口上的烏黑血跡,二者相疊如出一轍。

  「小毒、不礙事。」心知瞞不過她,皇甫巽淡然依舊,微微吐聲。

  她猶不能卸下心神,拖了張板凳,拿定思緒坐在榻邊,分毫不閃神定睛於他,皇甫巽不敵疲累,闔上眼淺眠著,不久卻幽幽道著近來曜土各地皆是盜匪起亂,雖未多傷亡,僅僅掠財可亦造成百姓恐慌,然而落蒲滅村卻是眾亂中頭一起真正染血之亂。

  他氣音微弱使黎霏聽得異常認真,不禁忖度落蒲從來不是富裕的村,他們目的自然非是錢財,思及那碎裂的玉瓶,果真是因夢蒲草惹上殺機。

  驀地黎霏身一顫,臉色慘然刷白,看來主使者她心中已然有底。


  片晌她暗自深吸口氣,旋作如往平適,略帶試探地開口:「皇甫你此回讓我前來,莫非要告訴我發生何事?」

  皇甫巽聞言緩緩睜眼覷向她,嘴角依稀揚起自嘲的笑,啞著嗓道:「那是漫長得折磨人的故事……」

 

 

  那人是王家子弟,其父老為部落之主統領百族,可他只想遠離那般爭權奪位,於是悄然離去;男子深山避世,卻巧遇了位姑娘,除卻山中小村,她久居山間不諳世事,見他無依便收留,久而久之男子迷戀著她的良善,而女子也甘心付情予君。

  恍惚數年已逝。

  他原先已抱著病體,又時常徹夜覽卷,那姑娘總為其點上青燈於旁靜靜伴著他,熟稔藥材的女子,更栽起屬他的藥草,日夜思其方,然尚未成,二人卻得就此分離。

  其返,當父老輩欲退,手足一一崛起爭位,為亂俱傷之際,他則藉機智取其位得軍眾,一統部族立國成王,始終未染血、未揚亂,那是個國的起始,更維護此後百餘年安寧。

  只因男子封王時的一句話:「天地涵虛,萬念俱掩。」

  而那以血淚灌注的藥草,便是夢蒲。

 

 

  至此便終,故事說得短,可她卻明白其所謂漫長是何意。

  天地涵虛,萬念俱掩。

  黎霏淺思隨他復詠了次,後卻古怪地揚眉輕笑,碧眸轉了轉又問:「你是不是略過了什麼?」

  皇甫巽因這話不住皺眉凝望著她,她不在意地逕自續言——


  其中那姑娘曾被陷害,誤入深林卻為匪徒玷辱,由後受盡村人冷語鄙棄,更因此懷上孩子,但只要那人信她便不在意,可他終究負了她,而離去之後,她依然為男人繼續栽育著藥草,數月後孩子出世,也待至草藥配成,忽然一把火將一切燒盡不留。

  後不知由誰吐實,匪徒實受男子所命,而那火更是他所點起,焚罷,女子淒然望著一切,淺淺含笑卻是淚盡而終,徒餘那男孩,孤影無依留存茫茫塵世。


  黎霏講罷,煞是長長一嘆,似是了卻一樁心頭事般,回身若無其事地對上皇甫巽漸顯狐疑莫名的眸,毫無畏懼。

  「這、妳從何聽來的,到底妳是……」如是之話一出,讓皇甫巽再次懷疑起她的身分,急著起身欲問究竟,一時竟昏了神,只感眩目。

  「別這樣,這不像你……不過道聽塗說的巷弄碎言,那國該為涵虛,如此大國怎可能沒聽過。」黎霏不以為然地又笑,像是笑他大驚小怪,由她看來不過是件尋常之事;隨後她擺出好奇模樣,張著大眼問:「那、故事何時了結呢?」

  誰料皇甫巽壓根不信這套,更沒如此好打發,談及那人的事,他非得圖個明白。「妳究竟是不是她。」

  黎霏僅是高深莫測地覷了他一眼,紅唇邊笑意難掩,卻多幾些苦澀,「若盼我是,那我只是個替身罷了。」

  旋又成了原先他所熟識的模樣,黎霏起手抹去眉間尷尬之意,訕笑而道:「沒記錯落蒲附近尚有其他村落,我去探問有無大夫。」

  話落便匆忙而出,餘下默然滿室,彷彿先前一切從未發生過,皇甫巽緩著身子坐起,若有所思地望著門扉微啟——


  興許他尚未真看透黎霏這女人。

 

 


  黎霏快馬匆匆,幾刻便至鄰近村落,所幸這村未遭亂,相較起多了寧和幾分,她驟地下馬牽起青竹,欲尋行人相問。

  行了幾步,即悠悠出思,她想自個似乎急了,一聽聞熟悉的故事,她翻騰的心海便難以平復,無可控制地脫口,皇甫巽該是因此起疑,她並不意外,但憑其怎問也問不出什麼。

  她要是黎霏,便是黎霏。


  「不行、現在要緊是找大夫……」忽然口中呢喃,似是說服自己暫時別為此傷神。

  正當她想覓人探問,卻被三兩大漢阻撓,更大聲嚷著討錢,心忖是為錢財,可又看他幾人神情令人作嘔,黎霏秀眉一蹙,不知該如何脫身,其一突然朝她伸手,黎霏心急向後退好幾步,又見他們逐步逼近,猶豫該否喊出聲時,卻聞另方傳來一絲低沉的慵懶嗓語——

  「喂、幾個大漢,欺負個弱女子,說出去能不能見人呀。」

  雙方皆因此紛紛轉頭循聲望去,男人手持長刃斜扛肩上,褐色長髮隨意束起,眨著眸帶抹淺笑地凝視著他們,後又悠然踏步上前。

  「哼、想做英雄也得看你個混小子有沒有能耐!」計畫逢亂自然火氣不小,大漢幾人相互使著眼色,個個提大刀闊步朝他劈去,嘴邊猶帶滿口粗言。

  男子眉間微顯青筋,哼笑一聲刃一橫,不留情地出招相對,「可笑、一幫混帳!」

  那人身手矯捷,縱然身形不如大漢那般魁伍可怕,但力氣、招式皆在其之上,長刃一劃其一見血,曲身後舉腳狠踹另一跌地,不出一會兒,那幾人便紛紛倒落,由後瞪他一眼便驚慌地連忙逃了。


  黎霏親睹此況,不免心生敬意,上前拱身:「多謝公子搭救。」

  這才好好打量男子模樣,其貌俊朗且霸勢不掩,舉止大器剛毅,目光灼然而泛綠波,只是他眸色不似自身碧綠,是深邃的墨綠,身手看是練就了身好功夫。

  「耶、別喊我公子,我這粗人擔不起。」男子先收刃於腰間皮鞘,一聽倒趕忙糾正其言,爾後凝望向黎霏,揚起笑且道:「我名柳無蒼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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