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第二十七章、並轡遙途

 

 

  他看著她坐在那兒好一段時間了。

 

  黎霏曲身抱膝而坐在石板上,無視眼前魚池,目光飄得悠遠,心神更是恍惚,不自覺地連連嘆著氣。


  那時皇甫巽聽聞消息後,直覺便想找她,深知依那老將責任往身上攬的性子,面對這事她定自責不已,見她失了魂般的慘淡臉色,他也不禁擰眉嘆口長氣,不由得怪起自己為何拖至此才前來尋她。

  畢竟、連他也沒預料到在赫連真意外薨亡,不久曜土各地陸續傳回盜匪為亂之事,層出不窮弄得各地人心惶惶,深怕接續受害的便是自家,連日來他為此事奔波四地,終於得以喘口氣,不多歇息去了幾處竟恰巧發現她。

  幾日不見,便憔悴如此。

 


  「不愧無情如桓王,即便兄喪,我看你挺神清氣爽。」

  「你果真是瞎眼……」

  連性情沉穩的赫連商也忍不住隔日找上他,原是要他想法子自黎霏身上探出些端倪,雖然他兩皆不信赫連真之死與她相關,但不可否認她該知曉其中內情身過所有人;可現下看來,著實不適合同她談論起這事。

  他這番顧慮,倒是給赫連商藉此嘲笑自己的機會。「哈、本王還不知道獵風將軍那時變得這般婆媽。」

  這問題、興許連他自己也想問。

 


  無奈地輕步上前,目光仍是緊鎖她身不移半寸,皇甫巽沉默地在她旁落坐,身邊丁點騷動喚回了神遊的黎霏,側頭一望瞅著來人,她只輕啟紅唇,久未沾水聲嗓啞了些,淡然地說句:「是你呀、皇甫……」

  不用說,黎霏光看也知道他心裡想什麼,縱然還未完全傳出,但數日來老早傳得赤陽滿城飛,相信不久更會逐漸傳遍曜土各處,但在她看來赫連德處事真顯得異常冷靜。

  她明白他關心自己,於是牽起嘴想對皇甫巽笑,然心底猶有一絲傷,勉強扯開的顏看來比哭喪著臉更加慘澹。「對不起……」瞧他憂心地俊眉皺得愈發緊,黎霏僅能垂首道著歉。

  「這時候妳不該如此消沉的。」他不認為她該道歉。輕輕地呼出長氣,氣氛凝結了好一會兒,過晌方緩緩地吐言相勸。

  他看慣的是個遇阻反倒揚起興味,樂於反抗的傻子,而不是失了生氣,眸光泛著空洞,紅唇吐出的不再是活潑灑脫的言談,只是聲聲低吟長嘆的蠢才。

  皇甫巽自然不會同她多說內心所想,可他不避嫌地表明了對她的憂心,正是希望她這麼善於思考者,此回也能好好地想一想,別讓紊亂情緒纏著自己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
  「是啊、你說得沒錯,呵……」黎霏聽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,不忘糊著嗓音回道,唇邊尚勾著自嘲一笑,可神情恍惚得讓人不禁懷疑她有否聽進。

  「沒必要抱著歉意,那並不是妳的錯。」她正忙著紓解自身湧現漫天的責難、惆悵,壓根沒心思注意皇甫巽臉色愈發難看,只有隱約之間,聽見他如是緩道,沉沉的嗓子悄悄隨言震進她心底,頓時一片暖然,僅僅一句話,黎霏卻覺得好安心。

  「皇甫……」

  緊擰的眉尚未鬆下,瞅她眨著雙眼,略是無助地向自己看來,他登時發覺自身心頭一收,顧不得她願意與否,伸長手臂一攬,將她擁進懷中,起手輕輕地順她背脊撫下,多少消其心頭煩慮。

  依稀感受到皇甫巽厚實的掌心輕輕拍散了自己原有的不安。

  黎霏未多反抗,靜靜地任他摟著,胸膛暖熱的溫度悄然滲進她心底,使之猶是繃緊的身子逐漸鬆緩,半晌,她已然能完全將自個偎在他身上。

  抬眸直勾勾地望向他,嗅著皇甫巽,那不似赫連真身上無塵無染的清香,卻是令她說不上的味道,如同其人深沉而經滄桑,看得到卻摸不透,雖有種不踏實的感覺,可同時讓人如此安心。

  「當一個人相信你,你卻辜負了他的信任,皇甫你可明白那感覺?」


  良久、那陣沉默方是打破,黎霏緩緩啟口問著。眸間翠綠劃過一抹幽深,見皇甫巽抿唇不答,她又續道。

  「當你看來明明能救他,卻錯失良機……」

  一度不慎嗆了氣,連是又咳了好幾聲,皇甫巽乍見隨即又抬手順著其背,欲平她漸顯不穩的氣息;幾聲喘咳下來,使得黎霏臉色脹紅許多,垂首不語,發覺自己愈到最後,連嗓音都多了幾分泣訴之味。

  甚至察覺自己險些將所有事都一併講明,即使她信任皇甫巽,但此事仍在猶疑該不該同他說清才是,其中最為憂煩者莫過於是怕會因此事連帶拖累他,那麼、欠他的,就更加還不盡。

  理清思緒,黎霏轉瞬恢復本有的沉靜,見自己與他相依過近,連忙起手將二人撐開距離,而皇甫巽僅是無語地覷著她尷尬一笑,她又離得自己更遠了。

  墨玉瞳中隱約能看出,她有心事打定瞞著自己。

  懷中暖意頓時散卻,他默然瞅向黎霏,看得她不知所措,飄忽的瞳往哪放都不對,不自覺地咬著唇,霍地眼眸一抬,恰巧對上皇甫巽的目光,隱約揚起一絲灼然,顏上染了一抹紅,而他不知是否明白其心境變化,只能伸手握住她發顫柔荑,熱氣自掌心緩緩挹注溶了她的寒冷。

  他未說,她想隱瞞的事,自己早知道了。


  「生死本無常,命該絕自然便絕,天意所行罷。」

  「生死由天?沒想到堂堂獵風將軍會說出這話。」聞言,她終是展笑,不禁出口打趣著。

  即使他無意言笑,皇甫巽依舊未加反駁,見她笑顏,發覺自個心上亦隨之鬆了口氣。

  究竟是信或不信?實說他也不明瞭。

  看她笑如是,自己只管幽幽吐出話反問:「妳不信麼?」

  「呵……我、不知道。」紅唇溢開的笑,經他一問,驀地頓住僵在嘴邊,啞然片刻只能訕訕揚唇而答,輕淺流露一抹澀然。「我曾經以為自己明白,然而今看來並非這麼回事。」

  「妳認為妳不明白什麼。」皇甫巽沒少看她逐漸顯露的陰鬱沉重,可他認為若放任她繼續逃避,那方是害了她。

  黎霏但笑不語,難掩愁容更甚。

 

  「妳到底知道些什麼?……皇兄之死,事出有詐,對吧!」

  腦中莫名閃現那日赫連封緊擋著自己去路,大有非得問到底之勢,他滿是逼迫的目光灼灼朝自己投來,黎霏卻被他問得只能沉默。

  她清楚這事讓誰知道,不過害了那人;寧可讓赫連封懷著對自己的怨,也不希望因她受到任何傷害。

  望著那曾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在乎的男人,神情閃現難喻的悲痛,他心裡頭是多麼渴望那般手足之情,卻未有得以實現的一天,,她雖是早明白,但真見著時,仍是刺得她心好疼。

  見她久不出聲,耐不住性子的赫連封,長臂一伸扣住她纖腕,語帶幾分懇求地道:「妳一定知道什麼,告訴我、黎霏。」

  皇子中鋒芒難掩的宣王,最為桀敖不馴的他,幾時如此低聲下氣過?他所求很簡單,不過一個真相,她卻給不了。

  黎霏臉色黯然,僅能抿緊唇,輕輕地搖首,嗓音此刻聽來竟是消沉無力。「不、小的什麼也不知道……」

  「讓宣王殿下失望了。」

  低首欠身,不敢再對上赫連封藏慮的眼,她已然不知,自己那句失望究竟所指為何。

 

  「你呢、皇甫,你什麼都明白嗎?」不知這兩廂沉默延續了多久,黎霏不著腦地劈頭便問著,語氣似有點不服氣,又像是在尋求寬慰。

  偏首覷著她,皇甫巽總是心思難測,片刻後只仰天幽幽吐了句:「正因不明白,才得出法子解惑不是麼。」

  黎霏霎時點點頭,但面容遲疑幾分,仍有些不解;彷彿清楚他會向自己解釋,她靜靜待著他再開口時,好一會兒,只等到他輕聲問著——


  「妳……要不要隨我去趟落蒲。」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夢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