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負上邪

上邪!我欲與君相知,長命無絕衰。山無陵,江水為竭,冬雷震震,夏雨雪,天­地合,乃敢與君絕! 

 

  今生誰負了誰已不重要,絕響的上邪,且待來世——

 

 

  大漠蒼煙,野雁孤寂。

 

  這般塞外風光看遍恍惚已過了二、三年,不知是否因為水土難適,長安的身子一直不見好轉,多半時間她便留軍帳內養病,可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蒼白,一天比一天虛弱。

  隨侍婢女擔憂她,反覆相勸不下數回,但她便是聽不進去。  

  也曾建議不如上求親王開恩,讓她得見見故友,可長安總是淺笑而答:「我現在的生活,夠了。」

 

  再一次見面,說不準,她便走不開了。

  能在記憶中懷念著他,真覺自己已是幸福。

  「他能活在我心中,對我已經是最大的奢華,該知足了。」

 

  她之親王夫婿憂心她,起初常想多伴在她身旁,好照應她一切,但總被她一一婉拒,久而久之每當他近長安的帳幕時,幾經猶疑只好卻步,退而轉贈許多字畫、書冊以免她感到無聊。

  初見長安他便深深為其著迷,即便他隱約能知曉她病根為何,但他非無私之人,更無心送她離開自己身邊;他寧可費盡所有心力照護她、囚禁她身,也不願放她回去。

 

  她閒來無事,除了逃避和親王相對的時刻外,大半時間皆在閱覽他遣人送來的書畫,因為大漠之間花草難生,她已許久未見自己最為心愛的桃花,僅能以畫中粉桃一消思念。

  但每每見著時,孟鷹之容便浮上心頭,如此煎熬更使她疾加劇,可她日復一日,思念愈是深。

 

  「妳就這麼愛他,愛到連自己身子都不管了?」某回恰逢親王,自知躲不過,於是立於原地,而他忍了多時,見她顏蒼白更勝以往,終究將對她所有的怨,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淒苦的問,朝她全數吼出。 

  而長安除了沉默,別無他法,明瞭他心意,但她心已給不了他者,早隨著孟鷹而碎去,不願誤他只好盡所能地一再遠離。

  他不清楚長安心屬究竟是何人,可他於心立誓,自己定將毀了那人。

  私下瞞著她探聽了不少事,終讓他聽聞關於孟鷹的消息,兩年前他已命人藉機暗算他,豈料讓他逃過一劫,心有所恨更使他要求將孟氏全數殲除,卻遭明白的拒絕,盛怒之餘,亦是埋下往後藉口再次進犯的果子。

  儘管是長安相阻,亦無法動搖他欲毀了孟鷹的決心,寧願傷她心此回,一絕後患,他總能補償她。

  是啊,他是自私的。

 

  「恕小的斗膽在此時機,可照殿下樣子看來,該是撐不了多久了,小的亦無能為力。」揖下身緩緩說道,額間冷汗不斷,在此隨時將開戰的時刻,要說出這些話他實在惶恐萬分。

   聞言,雙手憤憤握緊掐出血絲,連他族最高明的大夫也無能為力了,是嗎? 

  「王爺、殿下都這樣情況了,真要開戰?」

  一旁將士不忍見,紛紛出言相勸,不料——

  「住口!全給我住口!」此時的他,眼中燃著難消的怒火,只有恨,如今他只有恨。

   這、全是孟鷹的錯,全是他的錯!「我一定要他付出代價!」拋下這話,便不再搭理任何人,大步跨出軍帳。

   餘下人見他如此,不禁深深長嘆:「殿下她時日不多了,但王爺他……

  感到無奈,而他們,也只能無奈。

 

 

  朔風陣陣,如雷呼嘯,刮疼著每寸皮膚;荒煙濛濛,如霧難辨,擾人耳目,雖是暮冬,可偶遇雪襲,伴隨著寒意刺骨,仍是令人難耐。

 

  「嘖,果真是軍旅生活……」孟鷹披著皮襖坐在火邊取暖,嘴上念念有詞。

  想來這生活他也好一段時間沒過了,如今重返,確實往事一一浮現,讓人感到一絲熟識。

  「哈,孟鷹你是閒了太久,現在過不慣了是吧!」廉陽是孟鷹結交多年的友人,甫出帳就見孟鷹臨火細語,不禁出言打趣。

 

  孟鷹斜眼瞟向他,悶哼一聲,神情轉為嚴肅地道:「少囉唆……不過你想他們會在哪兒出手?

 

  倏忽陷入沉默,廉陽亦認真了起來,二人相視一眼而笑,同時答道:「白骨坡。」

  白骨坡一反其名,景緻為絕,四時面貌相異,可同有動人心弦之美;然而人跡罕至,只因其地處險要,四周非為高崖淵谷,即有流瀑懾人,縱有千古一絕之景,在接連尋出多具無名白骨屍後,除了行軍會途經此地當捷徑外,也少有人敢以性命相賭一遊。

   白骨之名,更由此而得。

   四處險要,難防敵軍來進襲,於是那便成了最佳戰場。

  「白骨坡的話,實說雙方皆難佔上風,你認為取勝關鍵為何?」想他倆已許久未論兵法,也真讓人懷念,廉陽對於此戰少有把握,於是欲詢孟鷹意見。

  只見他低首沉思,片晌,神色淡然而答:「雖說他們善戰,卻是心向將首,若能破敵軍之首,我們該是有機會取勝的。」

  嘴上這麼說著,但他心想,這仗、輸不得。

 

  真如他們所料,白骨坡上烽火燃起,此地雪已盡融,浩大軍隊所到之處,皆是一片黃沙蓋地,捲起塵土飛楊,踏聲隨著軍鼓,響響撼動人心,難得安寧。

  雙方對峙,屏氣凝神等著將首發令——剎時,戰鼓共鳴,轉瞬便是鋒芒四起、血濺黃土。

  孟鷹一心目標只有敵方將領,藉由軍士掩護,讓其直搗敵軍核心,突如其來的襲擊,敵首當下難應,身中孟鷹數刃,但轉眼間反應過,亦讓孟鷹身上見紅。

  「哈、就算殺了我,我必會拉你作陪。」和孟鷹兩人長劍來來往往,互不相讓,眸光更是流露出對他由心的讚嘆。

  「難纏!」孟鷹狠啐一口,他招招欲取他要害,但能成將領本事亦高,數招之後,仍是難以得逞。

  纏鬥許久,身旁倒屍逐漸增多,雙方混雜難分敵我,終於,孟鷹覷準時機,硬是犧牲一手擋劍,用盡全數氣力,刺透鎧甲直逼心門。

  不料,看他才將倒下,敵士一見便拉緊弓,自後方朝孟鷹射來數箭,亦是傷於近心位置,可那箭上塗有毒料,縱然孟鷹死撐著,不出一刻,他仍然不支倒地。

 

  孟鷹倒在地上,淡望著天際,大汗淋漓,不住喘息著,如釋重負般他想這仗也將止了;朝無垠天邊望去,他聽說白骨坡的桃花很美,只可惜春風未至,他這生該是無緣親眼一見了。

  桃花、桃花——他記起長安,長安沒有名字……是啊,他並非忘了她名,只是她沒有名字,當時還不斷地央求自己替她取個名字……

  「是該替她取個名字……」唇邊輕輕動著,他發覺自己的力氣逐漸逝去,視線也愈來愈模糊。

  他真喜歡長安這名字,所以他才遲遲未取……

 

  費盡餘力,深吸一氣,吐出卻是綿綿氣音,此生的最後一語——

  「長安,我真願妳一世……長安。」

 

 

  在此同時,軍帳裡長安徒存殘氣,顏上近乎毫無血色,「替我……將、將幕拉開一些……

  忘心地望出帳外,見到藍天無邊,於心念著:「孟鷹,多希望你能和我望著同片藍天。」

  她已多年失了孟鷹消息,更不知他是生是死,但她盼他能為了自己好好活著;咳聲加劇,看自己嘔出血紅,自知命至此將絕,真心一笑——

  

  「孟鷹,往後又能一起賞桃了,真好……」

 

 

 

  桃莊

  以滿山滿野的桃林名聞天下,江氏為地方大戶,富可敵國,而今當家為已故江府老爺的獨女,江雪;人傳她終生未嫁,僅收養子栽培以讓後繼有人,便是為了守著一個和她此生無緣的男人。

  為此,她耗盡畢生。

 

  時近暮冬,桃林為雪覆成一片淨白,除此、未有任何顏色,一種寧靜裡又留有一絲讓人心寒的白;江雪心想再過不久,林野又將染作無邊的桃色,到那時,事也該成了。

  她闔眼斜躺於竹造搖椅上,肩上披著一件赭紅襖料,這時的她已年過古稀,容上紋痕是歲月的風霜;默然沉吟,腦中回憶似乎歷歷在目,情景清晰不已……

  那是孟鷹和她將要到別之時,她逼著孟鷹打起桃傘

   在外人看來,孟鷹似是有所不願而未明說,但她從未向別人說過,那只桃傘上的無邊桃花,便是出於孟鷹之手,他親自一筆一劃地替她畫上的。

 

  他曾說過,桃花是他故人最愛。

  他愛桃、更害怕桃。

 

  「江雪、妳自個好生保重,沒有我,妳會過得更好。」這是他給江雪最大的祝福,亦是唯一能報她救命之恩的法子;畢竟他心給了他的故人,或說,他心已隨她遠去而不復完整。

   他未和她解釋過為何這次徵召他執意回去,後來她才知道,那時的外敵來犯,竟是那公主和親的民族,想孟鷹是得知這消息,方如此著急地想趕回軍營吧。

   縱然心碎、縱然賠上性命,他仍是為了所愛之人,奮不顧身踏上最後一戰。

   欲出口的話,仍留在她唇下,對他的挽留,江雪心知無用的,因為孟鷹不會再回來了。

   若是那時她知曉那將是孟鷹的最後一戰,自己能否留得住他,她一點信心也沒有。

 

  「妳就像我曾要保護的那人一樣,只是她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。」當時,他是如此說著,但她聽見孟鷹唇邊呢喃卻輕聲道:「但我承諾過,要守護她一輩子。」

 

  「孟鷹,我真為你高興你沒違背你的承諾……」江雪緩緩張眼,唇角淺淺勾起,眼帶笑意,顏中痕跡更是明顯,自顧低語著。

 

   忽有腳步聲往她處前來,聲甫停即聞——

   「夫人,那墓葬遇雪必須停數日再續動土,計初春後不久便能完工。」來者為江雪所收義子,年近乎而立,待她甚孝且敬,每每她所交代之事,他皆會盡力辦妥,此次他知是江雪最為掛心之事,更加不敢有絲毫懈怠。

  而這回真是天候無法配合,還怕江雪會多加責怪,所幸其為明理之人,未多說什麼,反倒全權交予他,顯現十足的信任沒關係,就這麼辦吧……」

  「對了夫人,銘刻師傅在問這墓葬是為誰的呢?」起初江雪便說過主墓要備的是雙人合葬棺槨,就他自個猜想,以為是江雪預備化土後,要和她那無緣的心上人一同合葬的墓室。

  想是即使生不逢緣,那便待死後求續。

  不料江雪卻答:「你便請那師傅刻著……孟鷹和他之故人,長安公主。」語調和緩,恰似雲淡風輕。

   原本她為孟鷹立下的碑,早先已讓她毀棄,原來當時其屍為敵軍所獲而毀之說,不過敵犯造假消息,待了多時,這次終讓她尋回了孟鷹的屍骨。

  當時激戰過後,滿目瘡痍,瀰漫紅煙刺痛鼻目,換來兩敗俱傷的結果,議和各退三舍,訂下往後數年的和平;而部隊中傷亡無數,能找回的屍首寥寥無幾,深知敵方欲擒孟鷹,連屍也不放過,於是廉陽便私下藏起其屍骨。

  等過數十年之後,她終於能為孟鷹真正做些什麼了。

 

  長安公主?那不是……

  多年前已病死異地,皇城那時還為她備足隆重悼念,陛下也曾說過非讓她於史冊之中留下舉足輕重的地位,還有……一位將軍。

  聽說那時朝中大臣見陛下一反常性,還為此議論紛紛。

 

  聞言他腦中頓生心思,心中疑問不斷,但仍是恭敬地應聲:「呃、是,我明白了!」

  「那銘文該刻些什麼呢?」

  他話才落,只見江雪淺聲笑起,慢慢起身走向擺有墨寶的案邊,孱弱的手帶有些微抖動地提起筆,醮墨一旁,於上輕輕走下娟秀的幾字。

 

  作為過客當應記下他倆無數血淚,教誰看了,都將為此心傷。

   可嘆一如絹上墨字——

 

   桃花泣血,白琴傾絕;終此人世,未負上邪。

 

 

>請注意,這邊是灑狗血大王,啥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劇情,我一個衝動所以....它再現了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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