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、暗囚藏惑
曜朝大獄有二處,各自設於皇城外東西方,其一向西,為地上牢、為輕罪者,期滿便釋,來來往往囚者不多;另一位東,自長年陰暗的地底鑿出,所囚多是罪刑重大之輩;其四周濕氣形聚成強烈的寒意逼人,卻失了常人意料中該有的惱人氣味與令人喪膽的哀號呼嘯,傳言此為永寧帝仁心所致,縱使窮凶惡極之徒,仍應以德相待,勿施虐刑。
此地底大獄,少囚,近乎牢空,更因而使曜在諸國之間,頗負盛名;然鮮少人知,這似空牢獄的深處,一扇鐵牢門的背後,方是無人能想像的地獄。
「裹著仁心的惡,果真沒人察覺得出。」
一襲黑袍似利刃劃破寂靜的林景,步伐未停,在外守衛有二,其一隨他走過地底牢獄暫時的祥和,他不安地朝四周看了又看,雖說作為看守者,但連他自個也很少進入此處;至底處,命他開了那扇沉沉的鐵門,撲鼻而來是一陣夾雜著血腥、鐵鏽,傷口、膿瘡潰爛等讓人發寒的味道,混成更加刺人鼻目的氣息,凡嗅者不禁一陣噁心。
「呃……」俄頃,守衛已不住曲身,用力掩著口鼻,極其所能克制想吐的衝動,但抬眼一見,那人神色未改,彷彿這懾人氣味不存在般,幾經猶豫仍舊挺直身軀,為人下屬實在不該如此無用,「皇、皇甫大人……」
「害怕的話,在此候著便可。」皇甫巽一眼瞥過,不用他開口,也知道對於這獄,他們多是恐懼,並不想為難,冷著顏,沉聲下達命令。
守衛戒慎地瞧著皇甫巽,又往裡邊望了再望,先不論眼前只是一片漆黑不見路,隱隱約約尚能聽見自其中傳來詭譎的呼聲,是喜是怒難辨,又像哀號,再再讓人一步也不敢踏入。
「謝將軍。」心中多是感激,守衛不忘提起一旁未點的燈,再次燃起燈心,恭敬地交予皇甫巽,又道:「大人別忘了帶上燈,屬下會在此等候。」雖然這燈火看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,但不無少補。
皇甫巽輕應一聲,無論那人聽見與否,順手接下提把,長步一邁,便逐漸消失在那黑暗之中,徒餘那微渺的火光,依稀閃爍著。
「參、參見太子殿下。」
一見赫連真朝她緩緩走近,黎霏舉止從容,單膝叩地,神色略顯凝重,只是、她亦不知自個在擔心些什麼。
再逢赫連真,此刻知悉他身分是何,黎霏更加不敢大意,不清楚其心中究竟打何盤算;記得赫連真說過,日後望能再見她,當下她只感一陣突兀怪異,這時思及,倒認為他似乎有事託她。
反覆不定的思緒在她腦海中翻湧;自幼她雖不喜近人群,卻擅於觀察身邊人行為思考,曾經、她以為依自己能力,讀懂人心並非難事,至曜才發現,是否因為她性子轉了,所以她變得厭惡費心思去猜度人心。
然而,她天性究竟是何,真偽之間,哪時起,她已分不清。
或許她是個渴望瀟灑,卻顧慮太多的人,方養成她這自相矛盾,連她都快認不得的樣子。
「哎,黎姑娘這禮省了,快起。」赫連真腳步未停,輕柔的聲嗓倒已傳來,低首未揚,黎霏沒看到他作何表情,但照她所想,該是苦惱多幾分。
「是。」黎霏自顧起身,在赫連真來之前理理長袍,旋又回復原先平整,不由得暗自稱幸,她平時愛穿這般方便行動的衣裳。
見他步甫定,卻是先和夏蕪寒暄幾句,黎霏順著他眸光一斜,這才發覺夏蕪自始至終,禮未行,聲也不吭,光站那兒看她一盡禮數,真真令她不住瞪眼咋舌。
這算什麼太子隨侍……
「殿下,人我已帶至,臣先行告退。」驀然,夏蕪拱手身子一曲,恭敬地道,得其允,不著痕跡地朝黎霏笑了笑,便離開了清韻宮。
黎霏望向他走遠的背影,頓時五味雜陳,一時不知從何理清;險險怔愣,趕忙回過身向著赫連真,以免他別有發想,投他尷尬一笑,「敢問殿下此回尋黎霏來,是為何事呢?」
不知他有無察覺自己舉手投足難掩的古怪,只見赫連真無事般朝她笑起,未有答覆,伸手遞給她書冊近十,每本不厚,但疊著也有相當的重量,黎霏也是幾分吃力,但她一見赫連真那將近比身上長袍還蒼白的面容,說她提不動那可真丟人。
正當她想著到底該怎麼拿那堆書最不費力,尚未花心思在書中時,俄而,赫連真那笑轉得幾許苦澀,只道:「不需太醫,我清楚我自個的壽命剩下多少。」
他突如其來的一席話,打斷她的思緒,眸底閃現一抹訝然,「殿下……」
黎霏原想叫他別說這不吉利的話,但卻出不了口,畢竟從赫連真眼中,或是她所想,事實的確如此。
「其實我並不怕死亡,我怕的是許多得處理之事未了結,我人已走。」他續說道,而垂下目光亦愈漸黯然,一絲憂慮輕淺掛上面容。
赫連真一生無立妃,除他曜國繼承者尚有二,他得打算若自己一死,這位、該由誰來接,對其而言,此是兩難;縱然心中已有人選,但要做出確切決定時,他竟下不了決心。
「若我發生了何事,這、我想託妳替我完成。」憑誰也想不到,他會選擇讓一介女流,替曜朝選定下位儲君,此為他心中所想。
一旦捲入皇儲之爭,她肯定抽不了身,黎霏壓根不願參這淌混水,「這、黎霏不才,何德何能呢。何況陛下他……」
趕忙藉故想回絕,連永寧帝也舉出來一擋,卻被赫連真一句話截斷,「父皇重嫡子,他絕不可能接受。」
「現在我唯一能託的只有妳,妳的聰慧,讓我很放心。」
這話說得黎霏一陣心虛,卻又無從拒絕,只得默然不語,也算應允,一時之間,她忽然預見莫大重擔,排山倒海地往自己覆來。
她的心思,給他希望嗎?
望向他始終溫潤的笑顏,她突然有種不欲這般潔淨的容顏沉入無底泥淖中的迫切希望,可自己由衷想,只怕會辜負他所期望。
距清韻宮不遠處,正有兩雙眼眸注視著赫連真與黎霏,尤其其中一對眼更是緊盯著黎霏不放,對她多有打量,只見那人黃袍闊袖,身一甩,朝旁人問道:「夏蕪、就是那姑娘,是嗎?」
那人身分呼之欲出——永寧帝今日朝清韻宮來,本想探望太子近來無恙否,這陣子國事繁忙,他已好一段時日未聽聞太子消息,甚是憂心;卻未料想得到,此時前來,竟恰巧讓他瞧見這情況。
「陛下,臣真真不知啊。」夏蕪故作一臉無奈,又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,他對於這將如何進行下去,可是興致昂揚。
事情鐵定會愈發有趣。
他絕沒有通風報信,不過離開時碰巧遇見永寧帝,帝心生疑心,推託不過,他便摸摸鼻子再隨他走一趟。
「罷了,無妨。」赫連德朝他倆又多看幾眼,聽不見他們談話內容,也讀不出他們唇邊所說為何,過晌轉身欲走,面容依舊難分喜怒。
此舉倒是令夏蕪詫異不已,他以為赫連德會上前去一問究竟,果然他仍是老謀深算,並不像旁人所言一談及太子便失了理智的愚父,暗自一笑,只想讓黎霏自個得好生保重了。
皇甫巽順著獄中唯一通道,一路走至最底端,身邊多傳來低吼、呼喊不斷,甚至一雙雙似白骨的手使盡力氣在籠邊掙扎伸出,便想攫住他衣袖,若尋常人見了,非是驚嚇昏厥,即是奪門而出,但現下皇甫巽卻如入無人之境,走得自在,連手中燈火晃晃將熄,他亦不以為意;倏忽,腳步頓止,凜冽的目光掃過四周,最終停在最後一間牢房。
他還未語,裡邊人倒已戲謔之話傳出,聲音在幾日滴水未沾的情況下,一聽便知啞了許多,「唷、這不是皇甫大將軍,逛大街逛到這兒,也真夠閒情逸致了。」
皇甫巽不加理會,在微弱的燭火映照下,那人的面貌依然隱約可見,冷然睨他一眼,「原來你還沒死。」
這非是玩笑話,而是他深知這牢裡拷問、行刑究竟如何進行,而他在這兒也待一、二月有,天曉得這段時日受多少慘無人道的對待,光照上他面容,那傷口便讓人不願一睹。
「哈、獵風將軍還是老樣子,一點也不留情。」聽其言,他倒是笑得愈加高興,想他倆若不是為敵,該也能成為莫逆之交。
他名符纏,為近日擾亂孤霞山盜匪之首,上回皇甫巽制盜所伏,但他深知這亂起得不尋常,山上餘黨仍存,何況這人近乎是甘願讓他們綁回來,想必這背後另有陰謀。
「你們的盜窟何處,逐塵寺?孤霞山?」
「逐塵寺那將近荒廢之處,將軍何以見得咱們和它有關係。」
「我再問一次,究竟受何人所命。」話自他口中出就像是命令一般,讓人懼而欲臣服,語氣也聽得出他耐心漸失。「你不招,遭殃的也是你,至於你的兄弟我會一個個帶回來讓你們做伴。」
他是聰明人,應該懂得其話間意思,只要他招出幕後主使,單純盜匪作亂也未讓居民有何損失,這平白無故的禍必不致降到其身上。
符纏怎不了解他所說,卻是自嘲一笑,「將軍大人既然如此好奇,就有勞您自行探探消息了,小的近日可不大方便。」
不需他說,皇甫巽在踏入這兒之前確實已有這番打算,只是若他願意吐實,自己也落得輕鬆;但他明白這群孤霞之盜絕非貪生怕死之輩,以命要脅,對他們來說更是不痛不癢。
「我下回來時,望你氣還未斷。」
輕輕拋下這話,眼見符纏終於不住大笑出聲,按著額,肩頭直顫,而他就在這般笑聲中,逐漸遠離那黑暗壟罩之處。
重返光明,他疾步回到御武閣,小兵一見皇甫巽,尤其神情比平時更加凝重,個個屏住氣息,待他發令而不敢造次,片刻、只見他肅顏而道——
「傳令下去,十日後,我要走一趟孤霞山。」
>等了好久,終於有全新的章回能出來了,我好感動Q/////////Q
阿巽華麗麗帥氣登場,一來就去牢裡欺壓百姓,他全新改版模式敬請期待哈哈哈 (沒有這種東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