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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、執念銜然

 

 

  時近夕落,昏鴉返巢,溢著一絲淡淡倦意;夏蕪灑掃著寺前院,只是心思時而恍惚,直到輕微聲響入耳,他轉身見一縷斜陽落下映了一室幽影,而上踩著一人,然而昏黃日光模糊了他面容。

  夏蕪卻能一眼認出來者身分,他揚起笑,多了幾分生氣,恭敬地道:「大人、事將成。」

  「很好。」

  「大人、恕小的斗膽,為何您執意助晁璟這把?」

  這是他一直無法明白的事之一,厭惡晁家如他,怎會願意如此。

  「並非是為晁家,我是為了她。」他輕輕一笑,語氣中帶著不以為然。

  此話一出,更是讓夏蕪感到疑惑,連忙又問:「她?曜國與她何干呢?」

  「任何阻礙她回來的過往,都得毀掉。」

  他聽得大人語氣中的堅定冷厲,只是他從來就認為,她不配讓大人如此對待。「大人、她值得嗎?」

  聞言,那人不由得身子一顫,細微卻也讓夏蕪察覺,可他始終並未明應。「呵、值不值得呢……」


  最初的逐塵寺,是在永遠藏在黑暗中的那人,為了守護心愛的女人所建的,女子終生待在孤霞山上,而逐塵便待在通山之口,終日仰望守候;在那該死的晁家韃子聽聞此寺落成,而其興建緣由後,便下令於涵虛城中,立一同名古剎。

  這是為何呢?他天真地以為如此,便能抹去他的無情麼?

  哼、可笑。


  「夏蕪、一切由你善後,可以收手了。」話說,那人一甩長袖,便在昏暗室中隱去身影。

  他從未打算就此順晁璟的意,不過是給他些甜頭,最後看他自取滅亡。

  「是。」

  夏蕪輕聲應和於已無人寺中迴盪,那人救他,甚至贈他同姓,而他便自取作蕪草,任人踩踏也將護在他前,甘心奉上此命。

 

 

  孤霞山腰處,二道身影並肩同看從前富麗的赤陽,而今燃起熊熊烈火,吞噬無數,其中柳無蒼再不忍見,稍稍嘆了口氣,便微仰頭,墨綠眼眸飄向旁人。

  「妳不是要回去了?」

  明白身旁那人看過太多生死離別,此觸目之景,對她來說,已是麻痺得無知無覺。

  韓湘雙手環胸,勾起嬌豔紅唇,目光仍冷冷地俯瞰著眼前,嘴裡卻是悠閒,「是啊、在落蒲那兒耽誤了些時間。」

  柳無蒼只皺緊眉,狀作不滿地又道:「妳對晁家那混小子倒挺好的,特意等在那兒。」

  「是啊、我喜歡他嘛!有人對他出手,怎能不救。」對此她不禁展顏,嘴裡嘖了幾聲,擺明嘲笑他。

  她與皇甫巽有過幾面之緣,更遑論她救過他,從前便將他當作小弟看待。

  心知她又故意曲解他意,而藉機揶揄他,柳無蒼無奈哼了哼,不久卻突然換上認真之貌,沉聲一問:「……日後翦靈還打算插手?」

  韓湘見狀這也跟著正經起來,可對他的問題,她也只能聳肩一笑,「可惜、這不能問我,該去問問你那大哥。」

  毒王末韜幾年前便將位傳了她,可惜時局變遷得快,她這當家如今卻起不了太大的作用,雖說他們偶爾還能任她支配,但多半時候卻難以掌控,說來也是可悲。

  「正是這樣才麻煩!」難掩苦惱,他又是長長一嘆,明知將得出如此結論,他還傻傻地奢望或許會有轉機。

  見他難得這般為難,韓湘多少也猜得出箇中原因究竟為何,於是一語刺中其擔憂處。「若你小妹知了,會如何呢?」

  柳無蒼霎時怔忡,緩緩撇頭又望向眼前火紅一片,眸光泛得悠遠,瞳中墨綠又深沉了幾分;良久,他才啟口輕吐。

  「所以,雲兒她不能知道。」

  他最寶貝的妹妹,只願她能單純地無憂度過此生,而不淌入任何渾水,無論是他或是那人,唯一最大的共同處,便是不願見她受任何傷害。

  但終究他依然阻止不了她踏入這混亂世局,唯一能做的僅是盡可能保全她。

  韓湘明白地點了點頭,同樣跟著陷入沉默之中,好一會兒,為讓他找回精神,又打趣地道:「唉、你心中定覺得自己很窩囊,竟連親妹也不能認。」

  起初一聽,這話確實深深地撞擊他心,再貼切不過,但清楚她心意,柳無蒼於是配合地轉頭瞪著她,好似打算又鬥起嘴,兩人正巧眼神對上,相視片刻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。

  「好了好了,那我先走一步,到時再見!」

  韓湘收起心思,先一步道別,見柳無蒼淺頷一笑以應,便安心地轉身而去,在夕日下漸遠得模糊了身影。

 

 

  「如茵!」

  蕭易幾日下來,忙於疏散餘下官員,並盡力緩和傷害,讓此亂事危害曜國最小,可他心上掛念的猶然是齊如茵的安危;總算這日他要事告一段落,他連忙趕去桓王府,只想親眼一睹其近況。

  他才剛踏進院內,便見齊如茵與隨從一二正打算出府,不及思考太多,已是激動地喚出聲,更急著上前探看她;齊如茵見他,起初因許久未見而微愣,不過轉瞬便拉回心神,卻作無語地靜靜望著他,眸間藏著無數複雜思緒,任他輕使力拉起自己的手,自頭至尾打量一番,身旁隨從一時驚愕不已,見王妃並無拒絕,也不敢多說什麼。

  她從沒想過,他倆能再見,或是竟會在這般情景重逢。


  片刻,蕭易稍作冷靜下,才意識到自己多麼莽撞,揪起眉連聲賠罪,又略帶尷尬地問:「桓王殿下呢?」

  齊如茵見狀,微微牽起嘴角,不自覺地歛下眼,好似回味多年前的時光,與回不去的曾經,她好久沒想起了,這時卻突然懷念。

  從來她和蕭易,似乎就如此的相處。

  忽然不遠處一聲重響將她拉回神,她心知今時情況危急,便簡潔地解釋著:「他處理兵事,先與皇甫將軍會合了,你也快走吧、蕭易。」

  這時她離開也正是聽赫連商所言,得趕去與他會合,不願招搖,於是只讓一二隨從同行;齊如茵明白蕭易事擔心自己,才執意繞來偏僻的桓王府,可她也怕若自己已先離去,他又會如何,她知道蕭易定會不顧自己安危,然而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,如此她才不會虧欠他更多。

  蕭易聽了身子登然一僵,只能故作瞭然地點點頭,勉強牽起笑,正欲啟口,後方卻傳來劇烈碰撞,混雜著嚷聲:「走哪去,你二人都別想活了!」

  一提刀大漢,輕晃了晃頸骨,邊朝他們走近,帶了幾些猙獰的笑,滿布血絲的銅鈴大眼直瞪著他們;上頭說要收手了,可幾日作亂,將他心中對血的渴望又激發出來,他還沒玩夠呢!

  「嘖、先從誰開始呢……」

  大刀在他們眼前一揮,語帶戲謔自語著,聽其中有人嚇得刀抽口氣,更是大樂;見蕭易始終將齊如茵護在身後,濃眉一挑,握緊刀便要往他胸口刺去,不料卻被不知何處扔來的石頭擊中,一時偏了,便往旁劃下。

  「蕭易!」齊如茵顧不得任何禮數,驚叫出聲,連忙攙扶著他欲墜之身,她猶能他輕聲呢喃她沒事就好,這話更讓她紅了眼眶。

  她欠他的夠多了。

  「蕭大人!」

  雖未傷及要害,流淌的鮮血與逐漸清晰的疼意,仍是造成他連日疲勞下的衝擊,蕭易難掩無力地望向安然無恙的齊如茵,總算放心地癱坐於地,又吃力地轉看向急忙朝他而來的黎霏。

  綠瓔死後,他倆竟只能倉促地就地擇了較為隱蔽處,將她埋葬起,而後隨即折返赤陽,一入城皇甫巽先是與赫連商一會,而她便默默跟在旁,無意間聽見齊如茵正要往此來,她只想蕭易心意如是,他必掛念其安危。

  她也擔憂蕭易,沒思考太多便趁他們不注意時,往桓王府去,未料一踏入院,就見這般驚心之景。

  「該死!」那人見樂趣被人破壞,憤恨地咒罵了聲,不顧一切又提刀想往黎霏砍去,卻有一刀無情地由後自他胸口刺進,飛濺出血腥,惹得眼下女眷見了都驚呼起。

  無力地鬆開手上大刀,只聽聞後方熟悉的聲,嚴厲地道:「放肆的崽子,就說收手,這是做什麼!」

  「大……」他猶不及說什麼,身後刀一收,他便應聲倒地,從此不醒。

  黎霏看來人竟是符纏,不由得一愣,而符纏倒不在意地逕自上前,將蕭易衣襟稍微敞開,自身上取出一陶瓶,倒出些微粉末抹在其傷處,「這能讓他好過些,別擔心,休養幾日就能好的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齊如茵認出他是盜匪之首,未能料到他這是在幫他們,更殺了他同黨?

  「哈、意外嗎。」

  黎霏見他悠悠笑起,蹙緊眉往蕭易看了看,確定他該是無恙,便死沉著顏輕道:「公主、您先請人尋處將蕭大人安置好……而你、同我來吧。」

  齊如茵雖說無法理解她意,更認為此時的黎霏有著說不上的怪異,可她依然明理地輕應,便瞅他倆前後邁著步伐而去,她也連忙讓兩名隨從攙扶住蕭易,尋大夫去。

 

  他倆往西方蒼鬱的深林走去,黎霏始終沉默,直到將近林霧處停下,唇方啟,「你跟著我來的?」

  他說過他們已奉命收手,還未離開便是為了要保護她吧,思及此她仍是對符纏方才舉動有些不滿。

  瞥見她眼神有所怨懟,符纏明白一笑,聳聳肩,「違反命令,那是他應得的。」

  執行任務時,他們從未有何兄弟情,只有聽令與否,而令如山。

  她怎會不知呢,黎霏苦笑著覷向他,不願再見任何人因她而傷,「你快走、符纏,離開吧。」

  「那妳……」聞言,符纏收起原先玩笑,皺著眉似有幾分憂心,看她神情沉重,默然半晌又會意笑言:「哈、我確實該把握生機才是,妳自個保重。」

  他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

  黎霏微頷首,見他遠去,總算鬆下肅緊的秀眉。


  「妳放了他!」她不用回頭也識得聲音主人,不知為何,聽了他聲音,這時她卻覺得躁動的心終於靜下。

  在皇甫巽一察覺黎霏消失,沉靜地推敲便知她去處,途至半程卻見她與符纏,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悄然跟在後頭,直到符纏自他眼底走遠;他未多加阻擾,只是訝異難掩。


  「是非皆然,本無對錯,那並非他的責任。」

  輕淺一句話,道盡皇甫巽心中所想,說得他也沒好反駁的,何況他方才也因此未多阻止。

  可那是誰的錯?她自己也混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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