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第三十一章、卿意還無

 

 

  東獄大破,烈火漫焚地底牢,囚者一空,守官俱亡,曜首城赤陽其東盡敞,顧壘缺,為禍起,至此不過數日。

  各地盜亂愈盛,民心難定,駱相等幾位高官夥同群黨卻當無事,仍自為歡,蕭易欲見帝王,幾番遭拒,帝遲遲未有答覆,且始終不願出兵,僅是終日置身養離而避不見面。


  蕭易對此已然心力交瘁,敵在暗己於明,愈發嚴重他方確信駱相一夥絕非領頭者,眾輩他獨獨懷疑黎璟,總苦無證而事不可行;他心知事已至不可收拾之田地,這時其卻執意尋上赫連商。

  「蕭相尋本王何事?」其心中一則不免訝異蕭易找上自己,但由後想來若憑他一心所願,確實該如此。

  其願作何,如茵一世安康便好。


  赫連商漠然的眼卻難以掩去他心上犯疼處,眼前者的存在,便如芒刺,扎得他渾身難得安寧;抿唇睨向蕭易,他冷峻下思緒已然慌亂,只能硬逼著自己靜下心。

  「小的懇請桓王殿下盡快偕王妃殿下一同避禍。」

  曾經他初至此,所懷為顧百奚之傲,他僅以單膝及地成禮,然今為此,蕭易卻願雙足長跪,只求護全齊如茵。

  「何時本王得淪落到任人指使了。」赫連商心知其所憂何事,因而更加煩悶,抬手止其言,冷冷凝視向他;他怎會不知至今世道紛亂,他怎會不願護齊如茵周全,近來便欲退回封地自守,再不管事。

  蕭易古怪地望著他,心中不知思索何事,見他無意多說便逕自起身,後便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,看得赫連商莫名,壓根不明他此刻究竟盤算些什麼,更讓人感到心煩。

  待得兩廂沉默,蕭易淺淺一笑,唇邊卻溢出一絲苦,過晌他方啟口:「殿下可知王妃心屬?」

  「夠了、蕭易你別放肆!」赫連商似是被打到痛處般,緊握雙拳略顯猙獰地瞪向他,字句冷沉清晰地自齒縫間硬吐出。

  他確實以為蕭易不過是向自己尋釁,更加感到憤恨。

  未料、這股懾人氣勢並未退卻他半分,蕭易眼波所泛復作一派淡然,又續道:「從來、如茵心上者不是我。」

  此刻他褪去臣子表象,直呼著那人的名,欲現之不過他倆相對,皆為最純粹的情意,毫無分別,更無地位之距,可縱使懷著相同情意,終究得不到相應的答語。

  許久之前,他便知曉了,於是他自將那股難化的酸澀藏匿起。

  聞言赫連商不禁擰眉,貌作不解地望向他,眸底透出幾分相詢之意。「此話……何意?」

  出乎他意料外是,自個聲嗓聽來這時卻微微顫抖著,對此他仍是抱著一絲期盼,早在許久之前,他已是陷下了,所以總是放不開。

  「殿下該是要比我更了解如茵的心意,她性子裡有著倔骨,縱然明白此為百奚之利,若非她心願,你不可能見到她的笑。」

  齊如茵即便性情溫吞,遇事多為逆來順受、顧全大局,可抹不去她心底那一分倔強,若是迫其行非所願之事,她和婉的神情下,看似如常,卻總有那一分沉鬱深鎖眉間、停滯唇邊,明白避不開的無法掌握的命,至少她得掌握著自己悲喜,只不過她一貫的淡然將一切掩飾去。

  她離去前,便是憂怕他掛心,曾經對蕭易說過,她認為連喜怒也無法自掌者,最是悲哀,她不願成為這樣的人,可她早知在赫連商身邊,自個必能展顏舒心。

  然這話,蕭易並未打算和他明說,非其自行領悟此言,憑誰相助也無益。

  自始赫連商便作一副啞然,深沉的墨眸中亦難藏下心底泛波,起手不自覺地掠緊濃淺玄色暈上的袍子,未脫口道出任何話,僅是微微歛眼,退去凝視的目光,逕作陷入自個忖度中。

  「臣信殿下定能思及最為正確之法。」


  須臾,一切彷彿歸於最初,蕭易拾回起先那般沉穩寡言,與恭敬語氣,朝他輕輕一頷,轉身而不復回首。

  從來他便知自己即使來此也不可能再見到齊如茵,所能做只是盡所有心力,保她無憂,於是他這轉身,已不可能回頭了。

  對齊如茵是,對他自個亦是。

 

  赫連商猶是立於原處,思索著其話間所意,他更沒少看了蕭易離去時仍留在嘴邊的惆悵,輕淺劃過。

  驀地感到幾分古怪,眉峰淺淺皺起,回頭一望,竟見齊如茵佇在矮階上,倚柱朝他略略勾笑,赫連商險些看得出神,亦是報以淡得尋常人難以察覺的笑,揚步上前,一反平常地輕輕握住她纖細素手。

  二人無語,僅作相視,可卻像清楚彼此心意般,絲毫無阻。

  記起蕭易所言,興許他確實該明白,他倆心向如是。

 


  落蒲一劫後,憑眾人費盡心思卻始終不得夢蒲草的下落,彷似隨村滅了一般,無跡可尋;而襲擊的那幫匪賊,漏網有幾,其餘者皆被兵士捆縛,欲一同帶回皇城審訊。

  「不知鈴兒平安或是……」黎霏悠悠行於落蒲小道上,神情益發漠然,可平和的容顏卻看不出絲毫悲喜,僅是走著,不知自個盡頭是何處,只得狀作漫無目的地走著,驀地停下腳步,細眉不由得蹙起,略帶思索地側望向空無一人的茫茫前路。「終究要將過往的一切盡數摧毀,為何呢?」

  有意無意地朝西方望去,眼前所見的重山之後,那片遼闊的西土之上,曾有的過去,前人的字字啼血、句句訴泣,散作無盡塵埃,終將風揚,旋落寂寥。

  「許多事,避得了一時,仍是躲不了一世。」黎霏淺淺笑開,笑卻透不進眸裡那抹暗色,亦不知為何而笑,是為逃不過的宿命,或是為無法辨清的自己。

  「生來為恨、為仇,終我一生,僅是如此?」未有自覺,黎霏苦沉沉地搖著頭,咧開讓人費解的笑,她不要她的一生活得這般可笑。


  忽然、她注意到自己後方有漸響的腳步聲朝此傳來,想那人已是十分掂量過自己腳步,自然是個箇中高手,而今落蒲已成荒廢之處,眾人目光、行動皆放近皇城處,唯有一人能有此心思,更是她身邊者。

  「皇甫。」

  整理心思罷,柔聲喚著他名,回身朝他輕淺一笑,見他對自己察覺並不多意外,倒也明白他是故意讓自己被發現的,不住失聲一笑,何時起,他倆曾是相互鬥氣,今方明瞭自始至終,他們僅是一再試探彼此而已。

  然而,他們欲從彼此身上取走什麼,問誰能知否。

  「那幾人你想好如何處置了?」

  皇甫巽黯眸撇其,緩緩搖首,可緊抿著的唇,並未有解釋的打算,二人之間的氣氛沉至最低,想先前若遇此況,他倆皆會感到不自在,因而努力掃盡任何陰鬱,可今時,他們卻甘於就此沉默於如此莫名難測之中。

  良久、黎霏抬眸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一番,方若無其事地開口,語調平靜地似在談論件稀鬆平常的小事。「曜朝這時局漸顯動盪,你真要讓綠瓔留在這兒?」

  「我相信你心中也認為,她該過更好的日子。」不是拿自己生命作注,為了守護個她既知守護不了,也知再等也不可能的結果。無來由地她腦中突然閃過綠瓔的身影,只想依她那柔弱性子,不該繼續留在這是非之地。

  「妳還有閒情關心別人。」皇甫巽側首讓視線放遠,未明講的是,他心何嘗未有此打算呢,可當時他一提起,綠瓔只是淚眼撲簌地求他別趕她走,數年之情,叫他怎狠得下心。

  「若要笑我蠢,就笑吧。」

  黎霏僅僅一瞬,露出以往他所熟悉的鬼黠笑容,直朝他望去,清亮碧眸漾水閃著,皇甫巽見了,只是薄唇淺揚,定定看著,大掌鬼始神差地撫上她白皙的頰,口中喃喃:「黎霏、妳只是黎霏,是麼?」

  「我不是黎霏,還能是誰呢?」望盡他深沉的黑眸中,卻透著一絲不安,黎霏失笑地起手牽起他,微蹙起眉回道。


  二人相視又作無語,其中泛雜著猜疑、不解,只是他倆皆知,尚有些許藏不住的情意,然誰也不說破,對上的目光便知彼此,便決定讓它沉入風中,散於流年如波。

  「你我皆知,時光不可能停留於此不前。」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夢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