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、君心無情
黎霏卸下疲憊,幾分悠哉地遊走皇城之中,恍惚走著,連自己身處何地也不自知,連日雖在太子保護下不受擾,卻被自己憂心煩得疲憊不已,總想她寧可面對一干官員惡言相向還容易些。
赫連真就是見她這唉聲嘆氣的模樣,心有不忍特讓她出外,卻不知其心中顧慮因何而起。
「闖此皇城,妳打哪來的?」
驀地有聲自旁傳來,喚醒黎霏空洞的雙眼,身子頓了頓,緩緩偏頭循望去,不禁擰眉——
一襲奪目靛袍,上繡金線牡丹首先入眼,沿著向上瞧,那人容顏俊巧又留有些許稚氣,約莫與自身年齡相仿,而他正挾帶戒備直盯著自己。
心中甫閃過的念頭是此人定為貴族或高官,只是他太過年輕,她一時未有人選而反應不及,盡顯遲疑。
沒催促著黎霏回答,那人僅認真地打量著她,須臾又略是古怪的揚眉道:「我說、妳長得挺面善……」
蹙眉難消,不說他,黎霏自個愈看也有印象,片刻沉默後她思緒已然有底,「上回在大街多謝公子搭救。」揖身示謝,先前走得匆忙,沒能好好答謝他,憶起不免可惜。
「哦,確實是點夜節那姑娘。」記憶回籠,煞有其事地點點頭,本是繃緊的氣息頓時消散,他寬心一笑,卻不似上回所見那般頑劣,格外讓人感到爽朗。
黎霏亦牽嘴投其笑容,只是她發現對這人的熟悉不僅是當時所遇而已,這回在陽光下,更將他面容看得清楚,既有印象之外,她總覺得尚有其餘的因素所致;認真地瞧了又瞧,她方恍然,那張俊容和赫連真有幾分神似,只是後者脫了那絲稚嫩。
再想起那時皇甫巽稱他殿下。「你、你是宣王殿下嗎?」僅在一瞬間流露驚訝,黎霏下一刻又回復原先鎮定,小心探問著。
那人不答反自嘲一笑,聽不出悲喜,卻有一股深深的不服氣。「想不到我救的可是個大人物,哈。」
當他是認了,但其言意味不明,自己感到莫名之餘,微微欠身低下嗓音又道:「小的不懂殿下何意。」
「裝傻麼,妳可是太子眼前的大紅人。」
東宮除夏蕪外,又立一新隨侍,且為姑娘家,這事傳得滿城飛,他自然早已知悉;自己沒料到的是,那晚救的便是同個姑娘。
赫連封不以為意中閃現一抹戲謔,而她見了只希望是錯認,可面對話間隱約對赫連真不善的語氣,黎霏不住沉下顏,略顯僵硬地冷聲,「請恕小的斗膽,太子做為您兄長,談及殿下時,實不該用這般語氣。」
「哦、妳才和皇兄相處幾日,就跟他同鼻子出氣。」豎指抵著下巴,勾起一彎玩味的笑,似是將她激怒當樂趣。
無人知曉在他心中有景仰他兩位哥哥,又有多努力想和他們一樣,只是無心機的他,再麼做都是人眼中成不了大事的那人;日子一久,他習慣藏起心事,既然人們認為他頑劣,便如是而行。
黎霏古怪地瞧著他,沒少看他轉瞬顯落寞的神情,雖然他旋復那玩樂態度,心忖自己和他只見兩回面,實在沒資格過問,何況其貴為一朝皇子,如何也輪不著她。
只是她挺好奇,表現如此的宣王,對於王位又是怎麼看,聽聞他是三人中最急著出頭者,他是想搶王位?安靜又不著痕跡地瞅向他,她認為、不盡然。
黎霏回想先前逮住機會,曾探問蕭易倘若赫連真薨逝,哪位皇子稱帝是好,他只言桓王無心、宣王待論,但她大略能知蕭易心中想些什麼,赫連商即位,將保齊如茵一世安寧。
然而,誰也明白身安不比心安。蕭易又怎會不懂。
只能說太子位若懸著,對曜朝勢必一傷。
「失神在想什麼?」慵懶聲調自耳邊響起,一個回神發現赫連封正湊近自己,唇邊還帶抹笑地直盯著她瞧。
肩頭不住一顫,黎霏緩下心神面對他過近的距離,未明講便隨意敷衍過去,「小的在想,逢此機會要去赤陽街上逛逛。」
「哈、快去吧丫頭。」聞言,赫連封不禁失笑,他千算萬算就想不到是如此答語,其話落,黎霏揚唇欠身而去,他瞅著她匆匆背影,險些失神,唇邊還留有一抹出自內心愉悅的笑。
心底溢發一股暖意,耳邊猶然飄著,她走前輕聲,「小的以為殿下對二位兄長之情,其二位亦然。」
難解地牽起嘴角,喃喃自語著:「黎霏妳究竟何許人也,竟真能讀懂人心。」
此言他聽自黎璟,今使尋常他無法忖度其心,可卻信當他道出此話時,的確真誠。
漫天落下細雨,打散來往人群,唯恐雨勢增強,行人無不加快返家,不出一會長街近乎一空,獨獨楊儀雪仍坐在茶坊外邊椅上,並無離開意思,上雖有木板茅草為簷將就遮蔽,可依然淋濕了髮絲、衣裳。
目光失神地望著眼前空景,驀地唇邊揚起笑容,眼角卻不由自主地落下一珠珠清淚,混雜著雨水難分。
楊儀雪從來不後悔為黎璟做的一切,為他不惜耗盡自己嫁妝錢財支持他,甚至低頭向娘家父兄求情相助,只為拱他地位穩當成其心願,她信其能力,只欠貴人時機。她不求任何回報,黎璟快樂便好,因他是夫君,她的天;只是從何時起,她變得貪心,渴望自他那獲得更多。
他的心。
「到頭來,還是奢求,呵……」
雨打落刷白了她綻笑的唇,闔起眼,季冬寒氣隨雨逼人,不由得打起冷顫,然她不知究竟是身冷,還是心寒。
驟然眼前閃見黑影,連帶遮去她上綿綿細雨,還未抬眸,便聽見由上沉沉嗓音問道:「儀雪、妳身有不適?」
緩緩睜眼一望,恍惚的心神伴著雨落迷濛的雙眼,剎時錯認那張相仿面容而微微瞠目,片刻楊儀雪定睛看向他方訕然苦笑,原先腦中重疊的二顏逐漸分別,即便他們是如此相像。
「是你呀,巽弟……」她年紀小他一些,但自從與黎璟成親後,她便隨之如此喊著;輕聲應了他,苦沉的容顏勉強扯開淺笑,一身濕轆,看上模樣很是狼狽。雖是尋常人難分的孿生子,可仔細便會發現他倆性格、聲嗓截然不同,她又怎會硬是讓自己認錯了他。
「妳無恙吧。」見她如此,皇甫巽皺了皺眉,表情雖變化不大,卻不難發現僵冷語氣下流出一絲關心。
縱然他兄弟倆來往生疏,可他仍舊敬他一聲兄長,也由心將楊儀雪當作嫂子尊敬;他明白黎璟心中所謀所想,而對於他夫妻倆的關係,自然也是清楚,為此他確實替她感到幾分不平。
但、一句心甘情願,便打消他所有顧慮。
得不到回應,瞅她呆坐著沒有移動的打算,只能淺嘆又道:「我帶妳回去。」
未料楊儀雪忽然起身,緊緊抓著他腰際衣袍,和皇甫巽之間僅有半步之差,讓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致使其手一震,原先持著的傘滑落,雨勢漸大將二人傾了一身濕。
她瞧著皇甫巽腳步又向前一些,卻順勢依在他胸膛上,便顫著柔聲道:「只要、一會兒就好……」
他微微愣了下,緊閉的唇猶是無語,僅伸手輕輕拍著她背,發覺她已然冷得顫抖,卻執意立身大雨下,望著她的墨眸滿是同情——
總是有人會愛得如此傻。
即使心知眼前非是良人,因著那張相似神韻,仍寧可欺騙著心,奢求那份不屬於自己的心意,楊儀雪明白她躲不過總有一日無情將至。
「呼、雨怎麼說下就下……」黎霏上街不久,便遇入冬的第一場大雨,原想今日天氣甚好,未多加衣,不幸淋了身,冷風更吹得她直打哆嗦。
見雨勢漸強,她步伐微趨地急著找一處避雨,好不容易找到尚有生意的茶坊,卻看眼前人愈是熟悉。
「皇甫……」黎霏直盯著自己所見,腦中思緒剎空。
穩住心思,她沒誤會他倆,自然明白楊儀雪對黎璟的情意,可更清楚的是黎璟又抱何種心思。
黎璟在她所知,本不是個有情人。
楊儀雪慘澹的神情她盡收眼底,縱然同情、縱然明瞭,可見這景象心上仍似被揪疼,疼得她受不了,不該是如此的。
在那冷雨下,覷著皇甫巽仍然無風無雨的面容,直至他攙扶著她轉身而去,她依然處在那兒。
早知情愛是難分難解的糾葛,明智如她,理當該避之如禍,不必落得而今地步。
她忘了自己站在雨中,沉思了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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