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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、問心孰寧

 

 

  駱相府位落赤陽城中南曦道,朝中官員擇居泰半分為二,一是選定出城設宅於郊野,旁有道通城處,另則安居於城中東南角,自然形成官員聚落,其為赤陽環境最適宜之地;駱府即是後者,數代皆作朝廷高官,宅邸富麗不說,前院大紅朱門恰與赤陽一貫嫣紅相襯,更顯非凡。

  此種炫示風氣不改,各戶更極盡所能打點自家門面,久來使得南曦道成了無富無權者進不得之地。


  看上如常地寧靜沉寂,展現官高位重者該有的氣度,可剎那一聲破碎,硬生生劃破南曦道原存的安寧。

  繼碎裂聲後,道道怒罵傳遍駱府,不難聽出其中火氣難息。「可惡、連蕭易的爪牙都伸進宮來,更別說居然是個女人!」

  風聲果然不出幾日傳遍曜朝大小官員耳中,人人皆好奇那姑娘是何方神聖,竟得永寧帝青睞,而以中書令駱大人為主幾位官員更是急欲打聽其身分,就怕她會阻礙他們計畫。

  但知悉其來歷後,讓他們一干者更加驚慌,畢竟她是隨那態勢擺明和他們對立的蕭易而來,不得不提防;清楚蕭易暗地已開始調查朝中幾筆憑空消失的帳,雖還未驚動赫連德,但若真被查出,也只是遲早的問題。

  其中一人見了,連忙安撫駱大人情緒,便道:「中書大人別急,傳聞說那女人是黎璟義妹,但不知是真是假。」

  「黎璟、黎霏……依我看、那該是確實。」另者幽幽入思,將先前所得二人之名喃喃道出,咀嚼一番終認定其實。

  「黎璟怎都沒提起過,他到底瞞著咱們多少事……」駱大人花白的眉緊鎖,對黎璟的不滿似又添上一筆,然現下他們卻不得不依著他。

  誰讓事由他起,無他、便不成。


  「總之讓他處理吧,區區個姑娘諒她也惹不出事端。」張永倒顯得淡然許多,少言的他難得主動發話,但眉目間平穩並未顯露自身情緒。

  忽略眼前眾者著急神情,他回想近來武官津津樂道之事,其中一件為皇甫巽私下立有婚約,因此黎霏這名早不是頭一回聽聞,心中盤算也是時候該會會皇甫巽。心思打定,旁人所言張永已聽不進,其實連自個為何要參與這意義不大的聚會,他也不甚明白,興許是有趣。

  他許久未見為了利益,想破頭不得解的人們了。

 


  清韻宮內,四周薄煙瀰漫,溢著陣陣清香,滋心沁鼻又不讓人昏沉,隨煙散去入目的是藏書琳瑯的木櫃,與其他大小木架,擺放著各樣陶瓷,色以青白為主,梧桐枝添了幾分古樸味,上頭盡是立鳳狀,正如太子信物一般,更似其人穩重雅致。

  黎霏跪坐於側,前設矮木几,赫連真落座另方,專心翻閱已讀不下數回的書,不厭其煩,面容隱約噙著一絲淺笑,自得如是。連日她多半待在清韻宮,赫連真性好簡樸,每日不是練字便是閱書,活脫成個書僮,心知朝中為此決定多有蜚語,她可沒好興致看一群人積極尋自己不是,伴其左右也樂得輕鬆,更無須擔憂好事者打擾。

  在赫連真允許下,黎霏也自木櫃中取了幾本書,不外乎曜朝歷史,可內容多半與先前讀過的相仿,她原還想著太子藏書說不準能有著坊間所沒有的訊息,或許是有人刻意隱瞞,且做得十分果絕。沉浸書中的她,依稀感受到對面投來使人難耐的灼灼目光,本不以為意,片晌過後仍是不敵,終究抬眸,恰巧對上赫連真沉靜眼波。

  「殿下有事?」黎霏輕闔上書,正眼瞅著他,語帶笑意想掩去心底驚慌。

  赫連真容顏莫名暈起淺紅,目光直勾勾地瞧著她,泛笑而言:「頭一遭覺得有人相伴讀書挺好的……」

  黎霏看著他神色有異,驟然瞪大眼,一時無法反應,內心浮動卻不敢恣意妄為,只懊惱地想著這時候夏蕪到底跑哪去。

  見狀,赫連真不禁會心莞爾,「妳放心、我一生注定孑然,不該動情,當作我此生知己可好?」

  他怎會不知父皇打著什麼主意,可從未想過順其意而行,或許他對黎霏有情,但這情他得自個收著,任誰也不會發現;年過而立,他以為自身不會對誰動情,未料,見她同時他已然動心。

  瞧著她靈動且清如水的碧綠雙眸,興許是那對晶亮的眼眸讓他有所迷惑;可也確實因為黎霏使他將生命看得更透徹,誰讓他怎麼也想不到會遇見個能將一國覆滅看得如此平淡之人,深信在她略顯稚氣的外表下,藏著比誰都要縝密的心思,著實令他著迷。

  生念鬼使神差地深植於心,他極其渴望知道黎霏的過去,何等環境方能養育出這樣的女子。原是單純的賞識,卻在不知不覺中生成對她的愛慕。

  可他這話從無可能問出。


  「自是臣女榮幸。」牽嘴一笑,卻無法拂去他眸間苦澀,心中有千百個不希望他生命將走盡頭。

  赫連真是她至曜後,第一個打從心底欣賞的人,他是如此地潔白純淨,其生命中更不該容下任何汙斑,哪怕僅是一粒粉塵,在那勝雪白影下都將刺眼無比。

  「妳處事總是如此嗎?」如此雲淡風輕般。見她有了笑意,赫連真也緩下原先因為緊張而逐漸繃緊的面容,打趣一問。

  黎霏心底估摸著,大約能讀出他話中含意,「世事無常,有時是不得不,若不淡然或許根本承受不了。」

  她所言確實是實在話,更是依自身過來經驗而論,她沒打算多解釋,也不求有人能懂,只是意外勾起過往回憶,仍然使她神情登時稍稍沉鬱幾分。

  「那麼、妳認為我適合怎麼樣的結局呢?」

  赫連真有意無意地選在此時向她拋出問題,她還來不及納悶,微微蹙起柳眉僅在一瞬旋又回復如昔,對於他沒頭沒腦地提問,黎霏但笑不語,她不會勸他別說這喪氣話,可答案只會藏在她已難平復的心中——


  安穩、平靜,恰似天上那一片白雲清然而散。

  思及此不禁抬眼望了望這近來多半待著的地方,四周渲染盡是雅致脫俗;她想,清韻宮若是染上一層血色,自己將會作何感想。

  定是長長嘆息,不知如何而解。

 


  眾人因為黎霏入宮一事,朝廷掀起喧嘩之際,黎璟也早得知消息,卻意外地接連幾日未入朝,整日只將自己關在書房,一改往常以茶相伴,反倒連日灌自己數罈酒,醺了一身酒氣;楊儀雪從未見過這樣的他,這一切再再證明黎霏在其心上定有非同凡響的地位,她也不由得心生煩憂。

  這日她特地以山間冷泉打壺清茗,站在門邊猶疑好一會,方推門而入,瞅著黎璟便裝得若無其事地笑道:「相公喝杯茶解酒吧,不然會壞了身子的。」

  黎璟面色蒼白,眼瞼下更透著淡淡黑影,雖非狼狽,但卻顯得有些頹靡,他只輕輕瞥其一眼,又舉杯將爵中黃湯一飲下肚,片晌方言:「坐吧、儀雪。」

  她將茶盤輕擱著,目光卻始終落在黎璟,更掩飾不了對他尤深的眷戀,她每日提心吊膽地,便是擔心他有天將不顧一切地離開自己。

  明知他倆之間只存在著利用關係,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。


  「相公可是憂心近來朝堂之事,莫非駱大人又給你壓力。」政事楊儀雪雖非精通,可自幼生長於如此環境下,她比起一般人對此擁有更敏銳的心思,有時黎璟一個眼神舉動,她便能輕易明白。

  「哼、那老傢伙能給我什麼壓力。」黎璟對此番話嗤笑不已,他起初便未把那群人放心上,他們不過是成就他所願的一輕微推力罷了,若不是他們貪得無厭的劣性,自個計畫也無法進行地如此順利。「不過一群將錢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廢人。」

  如黎璟所言,他們縱有野心卻短視近利,老想自國庫撈油水,打壓百姓生計藉此獲利;但可笑地從未打算干涉皇位繼承問題,想赫連真染病即位無望,但對桓王、宣王二者何人即位卻又不上心,他們唯一聰明處是不願與皇位扯上關係,在他想來那更是最愚蠢之處。

  曜朝皇位繼承演變愈發莫名,曜人心思又怪,泰半者對皇位之爭不抱任何興趣,但如此一來,他便能隨意操縱倒也成件好事,然而今卻連黎霏也參和其中,這應早在預料內,他卻覺得有幾分不舒坦。

  楊儀雪心中有底,故作一副若無其事地幽聲而問:「那麼、究竟是何事讓相公如此心煩……是黎霏妹妹的事嗎?」

  「與她無關。」聞言,心頓時收得緊,黎璟眼神一凜,轉瞬間目光掃過的事物徒餘淡淡陰寒。

  「怎麼會呢,說到她時相公的臉色便不對勁了。」楊儀雪愈發故意地出言逼著他;瞧他活像被踏到痛處的模樣,黎璟卻不知她看著心猶如千刀萬剮般疼。

  「儀雪、妳踰矩了。」

  剎那她僅是愣住,張著口卻不出任何話語,從前黎璟未曾有過這般嚴厲語氣,尤其眉下深不見底的黑玉瞳閃過暴戾之氣,讓她見了也不禁發寒,神情漸轉飄忽。


  良久,紅唇輕淺一笑,難掩心中淒涼,輕聲吐出一語:「我知道了。」

  拋下這句話,她離開,更是明白總有那天,她將徹底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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