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年盡處

第二十三章、東宮心腹

　　「蕭、蕭大人方才說了什麼？」

　　蕭易今早匆匆尋她，會面直言有要事，待他語罷，黎霏手一沉，握在其中的陶杯更是重重擊桌，所幸質厚並未損壞，但此難消她心間所受震驚，連忙又將杯添滿茶水，一舉盡數飲下，但一個分神卻被嗆得咳聲連連。

　　她無心在意這些，腦中還殘有餘聲迴盪著那句話——

　　陛下、召妳入宮呢！

　　倘若是為了她平時因蕭易而接觸的政事而言，理當是無所謂，然今兒她就怕赫連德又拿太子作文章有意刁難她，情況最糟便是連皇甫巽上回所圓之謊也讓他拆穿了。

　　瞧她窘況而皺眉，蕭易帶笑起身到她旁，輕輕地替她拍了拍背，「妳上回見過陛下，我想該是他對妳印象深刻。」在蕭易心中黎霏極富參政之能，只可惜作為女兒身，否則定傾全力將她煉作個百世稱頌的好官，他認為永寧帝即是注意到此點。

　　初見便被誤作勾惑太子，差點命沒留在那兒，當然印象深刻。黎霏努著嘴，這番話自然只講在心中，表面陪笑著，無奈地嘆口氣，縱有再多苦楚僅能全數吞入腹中。

　　「蕭大人想多了，憑我這庸質哪能入得陛下眼呢。」平心而論這席話她絲毫沒有自謙之意，反倒真心估量著永寧帝此回召她沒安好心。

　　蕭易另有要事不便陪她前往，途中她方想起壓根忘了詢問他究竟和赫連德說些什麼關於她的事，若是被他逮到破綻，自己是否會死無全屍；此刻額間滑過一珠冷汗，只想無來由便死這她可不甘願。

　　驀然停步，張手低頭望著自己如昔穿著，內裡白色長袍，外罩黃紋青褂，良好習慣下她的衣物保持原有的潔淨，又伸手順了順眉上褐絲，今日她難得靜心打理自身長髮，不似平時隨手一紮，雖說她依然無多裝扮，可這下他總沒能拿她衣著不當之由看輕她了。

　　心中算盤打好，當黎霏喜孜孜地展顏，帶有一絲得意時，正巧瞥見奉命為她領路的守衛官也在前打住一臉不對勁地覷向她，卻不敢多言；察覺自己異狀，黎霏只能若無其事地朝他尷尬一笑，「大人不是說時間緊迫，還是快走吧。」

　　見他微微頷首後繼續步伐，這才鬆了口氣，邁大步跟上，行大道之餘幾經拐彎，總算看到養離殿巍峨立於前。

　　　順著聳殿向上望去，眉心不自覺地深蹙，是她錯覺還是這回再見養離殿，卻失了先前印象中的那般深沉，記憶中如血的絳紅一掃為淡。

　　她想或許是上次傳召得太過匆忙，未有準備而心生驚惶，這回多了幾分沉著，才感到格外地安心，方不會像上回草木皆兵，連這未改的殿閣都有肅殺氣息之分。輕輕甩了甩頭，現下最要緊地便是如何應付入殿後所見之永寧帝。

　　「民女見過皇上。」即使來此好一段時間，她也未曾忘卻最原先至此之因由，為了不讓蕭易甚至百奚顏面無光，她依然堅持著單膝叩地之禮，無所謂是否此番踰矩會害自己人頭落地。

　　赫連德無語僅手一抬，示意讓她起身，黎霏見狀恭敬地再頷首，方緩緩起身，不著痕跡地瞧了永寧帝幾眼，今日的他退卻一身前時所見之厲氣，僅存與生而存的霸勢，因著那炎鳳赤袍加身更甚，本是殷紅，此刻卻覺得紅得刺人眼目。

　　「黎霏、妳猜猜朕這回找妳所為何事。」他無視凝重氣氛，幾分言笑地半戲語問道。赫連德瞅著黎霏今日裝扮，倒是不掩讚賞神色，滿意地直點著頭，不但一反當時她狼狽模樣，正因不似一般姑娘著羅裙施胭脂，方能襯出蕭易口中那擁有長才之能的她。

　　眉間緊鎖，抿唇而望，這下她也不明白該怎麼度測永寧帝下一步如何打算，只是有著先前經驗使然，此回她主意無論如何便打死不開口。「陛下，民女無知，無法明白陛下所意。」

　　「雖說妳身為蕭相之侍，但、朕打算讓妳和夏蕪一同服侍太子。」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打的如意算盤，見她聞言旋現驚愕，掩藏不及，赫連德更是得意一笑，不在意顏上歲月痕飾的明顯。

　　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，而再怎不願相信也清楚赫連真的病情不容延遲，可這傳位之事早晚要面對，太子至今仍無立妃，清韻宮更是少有宮女走動，除卻護衛不說，只有夏蕪一人，想來真讓他萬分心急不已。

　　永寧帝心中早有打算得讓赫連真立下子嗣，然而苦無時機，若是明講想他必然極力反對，正巧這時出了個黎霏，上回隱約所見赫連真神情，總感到並沒有如此簡單，他怎能不好好利用這機會；當時皇甫巽之言，本就半信半疑，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，畢竟不過是尚未證實的婚約之說，成行是否便憑個人本事了。

　　再怎麼禮遇皇甫巽，其能再如何高明，終究他是皇帝，他為臣子，任他無數怨言僅能吞入腹中。

　　自古即是如此，那王位才格外地令人汲營。轉眼腦中閃過許多情緒，更勾起赫連德早欲遺忘的記憶，神色顯得複雜幾分。

　　反觀黎霏沒赫連德如此多的心思，自然還未理清他用意何在，只是一雙眸子瞪得老大，難掩內心震盪，良久方勉強啟口，試探地問道：「陛下是要小的做太子殿下的……隨侍？」

　　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成這般境地。要是想殺她，憑他皇帝二字要殺便殺，何必非得安個罪名在她身上折煞她呢。

　　垂首不敢多望，黎霏如此希望他下句會笑著說一切不過玩笑，只等到兩廂沉默，堂堂之君怎有戲語，而今這樣子她看大抵躲不過，即使有無數的話想反駁，卻一句也出不了口。

　　倘若作為太子隨侍實說喜憂參半，喜為她出入宮方便，要替蕭易辦事也容易，總比先前大街小巷攢著不能確認可靠與否的道聽塗說要好上許多；憂的是她本有意盡早撇清與赫連一氏皇脈即位的關聯，真這麼走下去，她鐵定無法脫身。

　　不料尚未作結之事，卻因一個人的到來，而就地拍案定下，再再使她措手不及，連句推託之言也沒法說出。

　　「陛下傳臣何事呢？」

　　來者夏蕪。先行簡禮罷，他一如既往未請自入，該是早先已受永寧帝傳喚，入殿便見黎霏亦在，且神情帶有些許不對勁，其眉稍稍挑起，多少能感受到那股不尋常的氣氛，識相如他自然不會過問，僅是如常笑起，恭敬問道。

　　「夏蕪、此女黎霏，往後將和你一同服侍太子。」赫連德瞅著夏蕪，心頭之喜溢於言表，他確實來得是時候，如此省得黎霏另尋他法推託，思及此又朝夏蕪使了肯定的眼色，他相信他清楚自己的用意。「如此可明白了？」

　　夏蕪並沒少看永寧帝的表情變化，作此決定，想他所盤算約莫不出幾件事，於是有所思地頷首應是；又轉向朝黎霏望去，卻裝作若無其事地投她和善一笑，詢問道：「那不如隨我先去熟悉、熟悉環境。」

　　黎霏為蕭易隨侍之事，他是少數知情者之一，可他認為緣由不該如此簡單，和上回赫連真會面定脫不了關係；這雖不極力打壓女性地位，可女輩為官仍是曜史中鮮有的情況，若知道其身分，朝中大臣想必將有諸多不滿，她非以宮女，是以隨侍身分入宮——

　　有趣了。夏蕪心中頓生這般念頭，也使他眉目間笑意更甚。

　　永寧帝樂見其成，當然不反對；黎霏碧眸歛下一層落寞，至此她連嘆口氣都覺得疲憊十分，勉強牽起笑容，與夏蕪一同告聲退，步伐略顯生硬地邁開於他身後。

　　自後盯著他背影不放，前陣子初見時，她已對他多有留心；夏蕪是個聰明人，這點絕不會招人質疑，但僅以良善恭謙的行舉，即能成作當朝太子的心腹知己，她也絕不願信。

　　赫連真只是性子溫吞些，豈會因此讓人把自己當傻子愚弄，說來夏蕪必定是個厲害的角色；黎霏其實不願以小人心度君子，只是經歷使然她不得不更加戒慎。幽幽長嘆，眸光登時空洞，煩惱一件接著一件來，她不想為此頭疼都難。

　　「我方才說的妳都記住了嗎？」夏蕪冷不防地停下腳步，回身瞧著她，見她又陷入令人費解的恍惚之中，不住失笑。

　　不久前他才笑意滿懷，絮絮叨叨地和後邊的她叮囑著赫連真的諸多相關事務，他本身不是個難伺候的人，眾所皆知的隨和溫良，相反地容易至極，真正困難處說到底便是眾人死命為他拖著的那病體，而赫連真卻總是一副對生命可有可無的瀟灑態度，實在讓旁人見狀不禁捏了把冷汗。

　　黎霏首要該明白，是依永寧帝護子心切，太子若有何閃失，他們一干眾隨者，必要共同陪葬的。

　　而今夏蕪看她一臉疲倦昏濛便知她什麼也沒聽進去，無暇猜測其心中現下為何事所苦，更沒想過要好意提醒她赫連德此番作為的用意何在，總覺得她狀似已有許多煩心事，用不著還拿這事來擾她心思，何況他壓根不覺得赫連真會乖乖接受如此安排。

　　「失禮了，夏蕪大人，我方才沒注意聽……」不出一會兒，心思縝密的黎霏忽地意識到莫名腳步止住，果然自個回神，蹙著一絲歉意直朝他賠不是。

　　「哈、不要緊，這些改日再說也無妨。」夏蕪表現得絲毫不在意，心裡也確實如此，他目前最感興趣的莫過於是黎霏苦沉沉的面容下，藏起對他怎般的打量。「妳有話要問我？」

　　似是沒料到他會劈頭直問，訝然僅僅掠過一瞬，黎霏穩住氣，顧左右而言他地笑道：「大人可說中黎霏心思了，從後有許多事得勞煩夏大人費心指導，怎會沒有問題要問呢！只怕多了，反倒造成大人困擾。」

　　「妳明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。」夏蕪無所謂地撇撇嘴，貌作雲淡風輕，可出口的話倒是直指重點，讓她想裝傻也不行。

　　她腦子清楚也挺機靈的，所以他從未有要讓她呼嚨作罷的打算。

　　果然難纏。黎霏展顏，此應為她今日最真誠的笑，服輸般地擺手苦著眉，輕聲道：「上回所見，我不過是想大人和殿下交情並不似主僕，比作朋友更是恰當……」

　　「夏大人必定下了好一番功夫吧。」

　　黎霏說得委婉，一是因為不便講白，再者她不欲讓夏蕪發覺自己所抱持的戒心，即使照他深沉的思緒早該猜到也一樣。

　　「我確實耗了不少心思沒錯……我總覺得，妳好似不大信任我。」兩指輕捏著下顎，夏蕪薄唇淺勾得讓人匪夷，兩眼彎彎含笑也探不出究竟，更聽不出不悅之情。

　　「大人多心了。」黎霏舒眉而回，並不在意他話中有話的模樣，歛下顏不讓他再忖付自己任何思緒。

　　無論他安的心是好是壞，她其實只盼望別讓赫連真受到危害，縱使其生命早是垂危，可他值得更好的方式了結自己生命，而非成為王權爭奪下的犧牲者。換作她，她寧可病死也不願意為了那可笑又不牢靠的王位而喪亡。

　　撐著莫測的目光，再次灼然覷了夏蕪一眼，哼笑出聲。

　　這才發現，他身上的味道正是上回在逐塵寺飄著的檀木香。

＊遲了一天更新，我反省Ｑ
原本以為辦完活動，晚上回來來得及發，結果沒想到開會開到剛剛才結束　（抹汗）

搶戲的夏蕪表示希望大家多多關照Ｘ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