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年盡處

第二十二章、贈光點夜

　　點夜節是自異族傳入的習俗，訂臘月開始前幾日，萬夜寂然中各家挑著燈，將黑夜點得通明。傳至今又衍生出許多大大小小的活動，人們也將節日中贈燭、贈燈當作是傳遞心意的途徑，透過不同樣式的燈燭，一成祈福、傳愛等各樣體現。

　　縱使無有任何作為，單純觀賞各千奇百怪的燈燭花樣燃亮若黑的長夜，美得也讓人滿足。

　　談及臘月是地處偏北之大曜一年間最冷的日子，雖言論寒論冷，更往北行的大漠原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可曜土的寒冷並非天候使然，而是星象。

　　一旦月相走朔，入晚之時，星辰亦是黯然，抬眸所見盡無光天色，似無止的幽暗便讓人望了不寒而慄，自心底滋生難消惶恐，隨朔風呼嘯、寒意刺骨，恐懼更甚；一年中此月驟逝的人為數最眾，起初皇帝自苦惱，直到大臣提起他從前至異土時，見過當地人民有如此挑燈傳統，帝聽聞大喜，想當然對立國之時便崇火的曜朝來說，無非是好主意，於是在皇帝大力推許下，相似的習俗即在曜土傳開，益發盛大，尤其國都所在赤陽城，年年吸引著無數遊客湧進一觀滿城燈火花然的奇景。

　　大曜人人皆道點夜節好，卻甚少有人真正去探究，自異土而來的點夜節，最初的意義究竟是何。

　　任誰也料想不到，其由來，不過是盞火光微弱的夜間青燈。

　　黎霏回客棧後，花些心思打聽，自小二口中探得不少關於點夜節的事，卻問不出真正的由來，倒也不是他們不願多講，而是知道的人屈指可數。

　　晃眼又過幾日，點夜節真正到來。期間人潮之盛況與日前相比更甚，連彷若置身事外的黎霏也多少感染到過節的氣氛，處在喧鬧嘈雜的環境下，卻不會感到不舒坦，反而也跟著興致盎然起來。

曾經、這段時日是多麼招人恐懼，何時起成了眾人皆引頸期盼的日子，命運有時確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
　　前幾日黎霏多待在房內埋頭苦讀，不欲出外和人相擠相爭，可最後一日又萌生不甘一人無所事事，索性便到樓下挑個好位子，和小二話起家常，近日入住的房客雖多，不過每夜大都四散在主街車水馬龍，好不熱鬧，與之相較客棧顯得冷清許多，正因如此小二方有閒暇時間又和她多聊上幾句。

　　「黎姑娘真不去看看嗎，點夜可是大節很熱鬧的！」店小二邊擦拭桌子，邊偏頭再次詢問黎霏，這已是他今晚不知第幾回這麼問，確實有些納悶怎會有人對聞名各地的赤陽點夜節沒興趣。

「唔……」其實不用小二再三詢問，黎霏感受得到主街的盛況，尤其又見透著繽紛的燈彩連重重屋瓦也掩不住，心中早開始猶豫，一手托腮撐桌，苦惱地悶哼出聲，遲疑好一會兒，最終倏忽起身差點沒把一旁拭桌的小二嚇得抹布都扔了。

　　理理衣裳皺褶部分，拾起擱在一旁的厚襖，拋下句話匆匆而走。「我去去就回。」

　　店小二帶笑望著黎霏疾行的背影，對於這久住的客人，大伙都挺習慣她閒來無事便纏著他們探問曜朝的大小事，他想哪天要是她離去，客棧上下的人都會很想念她。

　　黎霏不顧大汗淋漓，一股腦兒便往主街跑去，當她緩下腳步，抬眸望著眼前景時，看傻得連氣都忘了喘，果真不由得讚嘆起，這般景色她從未見過——

　　主道滿盈燈火眩目，色彩紛然，如花錦簇，沿街架上擺著玲瓏七彩的燈飾，奇形紛色，盞盞耀眼得似是容不下絲毫的黑暗，更將大街染上一層讓人陶醉的色調，初見彷彿入了仙境般，不免讓人懷疑是否伸出手將摸不著這看似轉瞬即逝的美。

　　悠然、幻然。

　　遲遲不敢闔眼，深怕那一刻，如此燈彩便煙消雲散，彷若從未有過，她曾在心中勾勒點夜節會是何等模樣，卻遠比她所預想的還要更美；黎霏紅唇微張久久不能自己，直到一旁小販比拼的叫賣聲，渾厚地震進她心坎裡，方讓她速速回神。

　　黎霏打定主意今日什麼都拋去腦後，只想見識盛名傳天下的赤陽點夜有何驚人之處，揚笑便走至相近的攤販賞玩幾盞輕巧的燈飾，盞盞非是彩紙雕花，便是檀木精刻，美觀之餘更有陣陣清香撲鼻，令人愛不釋手，看得黎霏都忍不住想掏銀子買來留念。

原以為攤攤皆是販售燈飾彩燭，相似之物逛個幾攤便會興味索然，但未料每攤的花樣形狀各異，不見重複，著實讓黎霏大開眼界，也驚訝於區區燈燭真能弄出如此多名堂，一似春日百花爭奇鬥艷，不過而今換上燈火齊放罷了。

　　轉眼她也看過了好幾家，遲遲沒能拿定主意要買哪一盞燈，苦惱之餘不禁無奈地嘆口氣，登時倦意頓生，退開原先待著的攤子，想讓自己歇息會再繼續，黎霏才踏出頭一步，身子未站穩，卻見旁有龐然大物直往自己倒來。

　　「啊！」黎霏沒考慮太多，市集喧鬧蓋過其驚叫，當下反應緊閉雙眼，手一伸使盡力氣把其推開，他便不穩地往另一旁地面撞去，偌大聲響倒引起不少行人注目，這才微微睜眼覷著眼前來路不明者。

　　是個男人。見到他臉上泛紅的色彩，再看看他倒地仍有些恍神地咯咯笑著的舉動，她能斷定眼前是個醉酒的男人。

　　「嗝！是誰推了我一把啊……」那男人精神恍惚地撐著地爬起，顯得有些狼狽，嘴裡憤憤有詞著；邊打著酒嗝，皺起眉頭環望四周，不出多久便發現身旁黎霏的蹤影。「是你啊，小伙子……」

　　乍見她穿著樣貌，那人以為黎霏是個體弱的毛頭小子，心情更是不悅，便藉酒意濃厚找起麻煩來。

　　「對、對不起……」她摸摸鼻子認了，想自己反應不當在先，不願多費唇舌，低下氣道個歉了結一切，誰知道那男人一點也不領情，非但大聲嚷著，更一把緊抓她手，鬧得沒完。

　　「說句對不起就能了事，你當大爺我是誰啊！」

　　「呃……」眉頭深鎖覷著被他抓疼的手腕，又看向逐漸圍觀的群眾，沒人敢出頭捋醉漢虎鬚為自己添事，她滿腹怒火也不好發作，只能硬著頭皮和他講理，「公子請你自重。」

　　男人聽著她嗓音有說不清的怪異，不似男人厚實聲調，反而有幾分嬌細，這下才眨著略顯不清的視線，煞是認真地打量眼前小伙子一番，片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笑道：「原來是姑娘家呀，嘿嘿……」旋又露出十足登徒子的好色笑容，看得黎霏不禁渾身發寒，咬緊牙扭著手腕便是想盡早掙脫。

　　「放開我……」眼觀四周群眾個個沒想惹事的表情，黎霏心知求救無望，只好費盡力氣掙扎，卻仍是難敵他一個粗人之力。

　　這時第三方卻有摺扇自空重重打下，疼得那人唉了聲趕忙把手鬆開，後力使然黎霏不免朝後踉蹌跌走了幾步，意外落進一人胸懷中，疑惑地抬眸瞅向那人，又是陌生的面孔。

　　「你個臭小子敢壞大爺我的好事！」醉漢怒氣奔騰，一手捂著發紅處，邊回頭大聲罵道。

　　他看上年紀和自己相去不多，頂著脫不了稚氣的臉龐，卻吐出渾然天成的威勢懾人，伸手按著黎霏肩膀，將她安置在旁妥貼，方撇頭開扇嗤笑道：「眾目睽睽下纏著好好的姑娘家不放，可真丟人！」

　　那醉漢一聽氣憤地脹紅了臉，握緊拳一箭步上前，拳頭便朝那男子揮去，他眉間一擰，收扇間巧妙地側身躲過，可他深知他倆體型力氣上差距甚大，此回他孤身出外，幾招過後恐怕非是他對手。咬著唇，來到黎霏前方，伸長一手護住她，暗聲罵道：「可惡……」

　　黎霏屏氣之際，依然分神瞧了瞧搭救自己的男人，他一身靛色輕裝，望上高傲不羈，難掩血氣方剛，有幾分欲逞兇鬥狠之勢，但隱約感覺得出他極盡全力壓下自己的衝動。

　　不欲他因自己招上不必要的麻煩，黎霏方起勸退他的打算，卻聽旁人漸興的紛紛議論中，有人驀地大喊：「是獵風將軍！」

　　誰知那人聽那四字迴盪耳際，比任何拳打劍擊更加有效，隨即面現驚慌，臉色刷得慘白，顧不得眾人譏笑的眼光，連滾帶爬地逃了。

　　黎霏見狀愕然，心忖聽到獵風將軍的反應倒跟遇鬼挺像的，更知道以後遇事把皇甫巽名字搬出來便好，可她壓根不信皇甫巽會參與這種節日。

　　後將目光聚焦在那見義勇為的公子身上，含著歉意地替他拂去衣上塵土，恭敬而言：「小女子僅能以一句謝以償公子之恩。」

　　「哈、別這般拘禮我不喜，那敗壞風氣之輩合該給他些教訓。」男子撇撇嘴，對她的歉意也好、謝意也罷，不大上心，僅是哼笑置之，而他眸中更掠過一絲不甘，自己萬萬沒想到是因皇甫巽之名才擺平這事。

　　望進他桀敖不馴的眼裡，黎霏只覺得這人該是出身不凡，方能散發尋常人難有的氣勢，然他卻表現一副紈褲子弟的模樣，正有些失望之餘，恰巧眉目一昂瞥見那人身後，她登時打了寒顫，指著另方支支吾吾，一句話說老半天，「你、你、你怎會在這……」

　　原來，適才那人非是機智，而是皇甫巽真的在此。

　　男子莫名地覷她一眼，為她前後轉換的面貌不解時，順著她手方向瞧去，剎那間他原帶笑意的神情盡數退去，沉下顏逕自走向他，挾有嘲諷地道：「還以為皇甫將軍不喜參與這尋常老百姓的慶節活動。」

　　「末將見過殿下。」除了請安外，皇甫巽未多言，只是盯著眼前人頷首示意。

　　他瞪著皇甫巽，須臾冷哼一聲便揚扇離去，走前卻回頭多望黎霏幾眼。

　　「妳又惹什麼麻煩？」黎霏無暇放心思在那男子身上，根本沒注意他臨走前的舉動，尤其當皇甫巽漠然瞅著她，無關痛癢幽幽地問出話時，她更是一心不服氣地回話，「我什麼都沒做！」

　　「要去走走？」憑藉前幾回的經驗，皇甫巽不打算和她爭論無意義的問題，轉眼便移了她注意。

　　黎霏撓著髮，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與邀約讓她險些不知所措，只好吶吶應聲：「好……」

　　「其實、我也以為你不喜歡這種節日。」她沒漏聽方才男人的話，雖說她心思同是如此，卻沒有絲毫諷刺。

　　「我沒有喜歡與否，只是心血來潮。」
　
　　「是嗎……」忍不住瞧他一眼，依然面無表情，話中也聽不出喜怒，維持一貫冷漠氣息的皇甫巽，果然才是自己所熟悉的，嘴邊不自覺地勾了又勾。

　　「妳喜歡點夜節？」

　　「這是我頭一遭參與，很新奇呢！」

　　有意無意間，萌生黎霏不過在敷衍他的感覺，只是對此沒多過問。

　　在他陪伴下，黎霏又看了幾家燈燭飾品，說久未進食，順道添了幾樣食物，拿在手中邊吃邊逛，最後終於讓她下決定，擇了先前到過的一攤，趁皇甫巽未注意時，買了盞燈，此後行徑便有些鬼祟。

　　皇甫巽無意花心思探她玩些什麼把戲，只問黎霏可要找處歇息，不疑有他即隨口答允，一路讓他領到了人煙甚少之地，出城再行一小段路，可她不明白為何休息要來此處，這地稍顯高勢，思忖應是近山小路。

　　縱說如此，她不願對皇甫巽抱有小人心態，正巧她也不欲人相擾，於是笑意盈盈地將藏於後的燈遞到他面前，「喏、給你。」

　　「綠瓔和我提過那姑娘的事，不是說點夜的燈有祈福之效，我、祝福你早日和那姑娘重逢。」黎霏顏上故作輕鬆地解釋著，只是心裡不由自主地煩悶起來。

　　皇甫巽遲疑好一會兒，僅僅望著那燈，卻是他頭一遭在她面前發愣，回過神才凝氣緩緩伸手接過——仍舊無語。

　　那是盞泛著青光的燈，紙籠未有任何花樣，僅在提把處由檀木所刻，刻得是條條柳絲臨風樣貌，遑論光輝微弱、薄燈素樸，萬千燈燭中黎霏獨獨選中它，她深信皇甫巽也能感受到渺小火光中，那股從未有過的熾熱。

　　只見皇甫巽頎長的身影，黑袍在長夜中濃墨更甚，越過她逕自往坡地落坐，口中突然迸出，「瞧、那是點夜的最後儀式。」

　　黎霏雙眸狐疑地眨著，回身仰頭朝他目光所指之方望去，剎見盞盞明燈升天形成一彎燈火之河，將漫漫無際的夜空染上紛然火光，不似花火絢麗耀眼，卻流露其比不上的寧和、清麗。

　　「好美喔……」她見滿目燈火燦然，喃喃讚嘆。

　　「那是引月儀式。」瞅黎霏痴痴望著燈河騰空的景致，怔然出神，皇甫巽輕淺一笑，不吝惜地再替她解惑，「點夜節的最後，人們將燈火升空，透過風向相合，鑿出一彎通天長道，藉此引月再至。」

　　而後皇甫巽不管黎霏心神尚在否，沉聲夾雜一絲惆悵地緩緩吐說，遠在千百年前傳下的點夜節，最初為逃避塵世束縛而隱居山林的男人，每夜寒窗埋首時，那盞只為他點起，縱然微弱卻含有無盡深意的晃晃青燈，點夜節初起只是渴望點燃生命中不再有那人存在的刺骨寂寞。

　　黎霏聽得再清楚不過，垂下本是流露讚嘆之意的眸，不禁暗覷向皇甫巽；她明瞭再多的光，哪足以驅散心中陰霾難解，當相伴人影散去，徒存形影單隻時，世間再沒有一盞燈得以照亮心底孤寂。

　　原來、點夜節不過讓人倍感心傷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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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這篇有點爆字到，多是廢話我自己旁邊撞牆先　（被踹）
啊點夜節不忍說，就把它當元宵節或放天燈好了，我不要面對　（喂）

然後這種只顧著參加節慶，卻不知道緣由的遊客我最鄙視了，曜朝人民給我去反省　（那你自己先去面壁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