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年盡處

第二十一章、無緣之緣

　　是日天微微傾著細雨飄零，可未持續得久，雨便悄悄停了。

　　打濕桓王府苑內遍園芳華，更染上一層新意，齊如茵雙手提傘，緩緩行過花園，那身淺橘羅裙依舊不改樸素，萬不得已只讓侍女稍在上頭增些綴飾，她拖著這身便覺得不對勁。

　　樸實慣了，繁複華麗於她太過沉重，想其亦然，值得欣慰的是，赫連商自始至終從無爭權的打算。

　　思及自己夫婿，他倆相處如此轉眼也四、五年有餘，心有情卻無波，齊如茵不禁淺淺笑起，唇邊梨渦襯著她淨白清雅的面容，未察覺旁有目光直釘其上，一舉一動皆被收盡眼裡；她沒有傾國美貌，卻有脫俗氣質，拯救不願落入俗世泥淖的他。

　　赫連商原先看著，終是不住上前，心情似是被她愉悅感染，雖仍繃著顏，但明顯和從前較起緩和許多，「在笑什麼？」

　　「殿下、如茵看天氣甚好，想出外走走。」一見來人，齊如茵笑意更甚，細聲道出打算；她身羸弱，平時多半待在府內不大會出外走動，今日心血來潮便想到外走走。「太子殿下離開了？」

　　方才赫連真來訪，而今未見他人，該是談畢離去。

　　赫連商頷首作為答語，隨後又道：「想出外就去，別悶壞了……但得讓人跟著。」齊如茵任何請求，只要保全自身安危，他皆會應允，不過希望她能高興罷了。

　　她笑顏淺揚，稍稍欠身應是，便帶著往常打理自己起居的侍女，與赫連商遣來的侍衛一同出戶。

　　「瞧你樣子，眾官員口中讓人聞風喪膽的桓王爺，哪時成了這般蠢蛋。」

　　身旁平淡得不像說笑語氣的戲言悠悠傳來，方讓看齊如茵離去背影看得恍惚的赫連商回過神，原先僅存的一絲和藹盡數作廢，冷眼朝聲音方向瞪去，回敬道：「真正招人畏懼的獵風大將軍，和哪家姑娘傳出婚約不也嚇傻眾人，聽得連個嘴都沒能合攏。」

　　「末將這微不足道的小事，上得王爺心，可真榮幸。」皇甫巽對這番戲謔之言自然不痛不癢，冷笑聲，瞥了赫連商後逕自走到不遠的六角亭內落座歇息。

　　「憑你這語氣，本王就能治你罪。」赫連商隨他腳步跟上，也同樣坐於另邊的石椅，不打算招待他什麼，自顧倒茶飲盡，對付他更不吝冷著顏將皇權搬出。

　　不出所料，皇甫巽不領情地自行斟了茶水，煞是悠哉地喝個精光，旋回復一臉嚴肅而道：「別用這無聊小事耗時間……太子方才找過你。」

　　赫連商覷他一眼，像這種不怕死的人，真不擅也不喜與人應對的自己確實易屈於下風；不過順皇甫巽話鋒轉為正經，他也認真起來。

　　他年長皇甫巽幾歲，可其倆相處從未因年紀或地位而有差異，僅以平輩身分來往；同以冷漠難捉摸姿態聞名皇城的二人，本以為會彼此較勁相剋或無有交集，但他們卻成無話不談的好友，實為眾人始料未及，興許兩人也很是訝異。

　　「他為的只有一事，你依舊回絕他。」未得答語，皇甫巽平淡地緩緩續道，肯定得不像徵詢，反是明確說出事實。

　　赫連商對他一番說詞沒多大興趣，不反駁也算認了，只是略有微詞，挾著不耐煩的口吻又道：「我早說過不稀罕皇位，他想讓找七弟讓去，何必費時找我。」

　　他非是不明白赫連真苦心，同樣、他想做些什麼，只是人總有私心，他也不例外，自私地想撇開這天大的渾水逍遙去，今時願意參與政事已是他最大的讓步。

「太子的顧慮不無他道理，不過、莫要和我說支持你涉世未深的七弟即位。」皇甫巽並非報赫連封老針對他的仇，更壓根不在意他喜歡自己與否。

　　僅為其年輕氣盛，處事未經思考，易招利用，怎能成大事。

　　赫連商早料到他反應，亦無從抗辯，只管輕聲一哼，態度很是堅定，「他是塊璞玉待琢磨罷，若有必要我會擔起教育他的責任，至多如是。」

　　「盡你所能昏庸去。」皇甫巽心知今日必定無果，沒打算為此和他多有爭執，即使他懂赫連商心中所想，仍裝副未看破的模樣，冷冷丟下句，起身理理墨袍便要離開。

　　「換作是你，或許也將下和我一樣的決定。」

　　赫連商未加留人，待他行至不遠處，卻朝他幽幽道出這麼一句，他相信他會明白；皇甫巽聞言，腳步霎時一頓，隨後悶哼聲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步伐。

　　心中暗嘆，他似乎尋不著理由反駁。

　　告別黎霏，蕭易微趨於熱鬧的街市，與湧進的人潮行反向路途，免不得擦撞，幾番轉折蕭易也昏了頭，只好半是屈服地緩下匆忙的步伐，偏頭剎那不經意的目光，卻讓他心驟停一瞬，眼中徒留一瞥而過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——

　　笑顏清淺一綻，白淨恬淡沾染不上丁點俗世塵沙。

　　「如茵！」倏地打住回身，連忙朝四周張望，欲尋他心中揮之不去的身影，入眼的卻是擁擠的人群和再再陌生的面貌，有些還不時向他投來莫名的眼光。「我錯認了，是嗎？」

　　無奈地苦苦揚笑，是又如何、不是又如何，即使見了她，他能做什麼。

　　提步又走，誰知喧囂之間，那道背影孑然透著何等淒苦沉痛。

　　蕭易永遠不知他確實未認錯，這日恰巧遇上出宮的齊如茵；人們攜相往來，錯落腳步不止的大街，她也注意到眸裡閃過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影子，然而倏忽即逝。

　　猛然打亂的心思，齊如茵不由得止步回首，想在繁雜的人海裡，再見一眼，可轉身得到的僅是那抹依稀散去，無影無蹤。

　　「殿下可有不適？」身邊侍女看她停下，神色更是有異，不禁心生惶恐，趕緊上前詢問。王妃平時身子本抱恙，這下若出什麼事，他倆鐵定會被桓王扒了層皮，思及此，恐慌油然更甚。

　　齊如茵瞅他倆面面相覷，心神不安的樣子，不難猜出其心思，不住失笑，「無事，不過許久未見這麼多人……先找間茶坊歇會兒吧。」

　　她其實不愛嘈雜處，心知市集人多嘴雜，遇了往往不適，尤其現下逢慶節將行，情況更甚，但今她只懷一念，便是出宮，暫且遠離幽深得比這繁榮街市更難猜度的皇城，即便她長期在赫連商撐起的羽翼下安然生存，有時候仍想出外透透氣。

　　她很懦弱，也很無助。

　　收起一閃而過的苦悶，她只希望旁人別像她，堆起層層憂煩而無法逃脫，只管盡心朝他倆笑了又笑。

　　這下，二人聽了、見了總算展顏，放心一笑。

　　人擠人折騰好一會兒，終於尋見一處可供他們暫且歇息的茶坊，眼看各個店家倒是閒得發慌，誰讓群眾意在沾染準備節慶的樂趣，齊如茵尚未落坐目光便被身旁倩影勾去，女子未著裙飾，僅僅簡便長袍掛身，一手提杯，淡看行人往來，冷漠的氣息卻因那如江清的綠眸柔和不少，但真正掠住她目光，是女子手中所閱之書，上記字跡令她熟識，登時怔然。

　　一見不免心生疑惑；強作笑語支開隨侍二人，自己則猶豫地走到她旁，搭話道：「姑娘，打擾妳雅興，這位可否讓予我呢？」

　　早已神遊不知何處的黎霏，如夢初醒般雙眸倏瞠，幾許莫名地望著眼前陌生女子，險些反應不及，暗自環視四周，明明尚有空位，心中自是古怪，但瞅她笑得並無心機，她肅緊的心神緩下些，淺淺揚笑，「不嫌棄的話，請便。」

　　「多謝。」齊如茵壓抑著直往她手中書冊飄去的眼光，輕柔一笑如昔雅靜，心中卻暗自身行事魯莽，更對眼前人興起幾分歉意。可終究止不住想探究竟的念頭，不好問得明白，「我見姑娘衣著與容貌不似本地人，可打外地來的？」

　　雖說無關緊要，同時也是她對此女所抱持的一絲好奇。

　　「是的，數月前我初至赤陽，因為要事便在此住下。」這並非不可告人，黎霏如實回答，一方面忖付著這姑娘來歷，又為何找上她。

　　黎霏增了留意，即使穿著樸素未添衣飾，然掩不了行舉間高雅的王家氣息，她度測這人必定出身哪家高官甚至與皇族有關，但她聽說皇家並無公主，不過今最要緊是她找上自己究竟打什麼算盤。

　　蕭易來到赤陽的時間，亦為幾月前的事。

　　「原來如此。」齊如茵淡淡呢喃，也不知說給她還是自己聽，素手緊張得出汗，不斷反覆攪著橘裙，縱是上好絲織，也不堪摧折而顯得有些皺痕，深吐長氣，終下定決心。「姑娘請恕我直問，這書可是名喚蕭易的公子所有？」

　　「這……確實無錯。」黎霏先是錯愕，不經意瞥了幾眼手中書，本有打算賣傻帶過，可一見她心急憂慮的神情，虛應之言欲出口卻梗在喉間，敵不過心中不忍，還是以實相告，話出連帶自百奚出使，至曜為官等皆淺淺提過。

　　「當真！」齊如茵耐不住激動情緒，連忙伸手抓緊黎霏撐著木桌的手，看她滿臉疑惑地連番點頭，方意會到自己多麼莽撞。「真失禮，是我失態……耽誤妳這麼久，卻忘介紹自己，我是齊如茵。」

　　聽得那早有留心的名字，黎霏倒抽口氣，瞪大雙眼直盯前人，「妳、妳是如茵公主……」她確實出身王家，更是讓蕭易魂牽夢縈的姑娘，仔細打量著她，果真不枉。

　　她想這書是蕭易從前便帶在身邊的，興許是他倆回憶，如今有所需便轉贈予她，聽來真多些罪惡；訕訕揚笑，她跟進大略介紹自己名字與來歷。

　　齊如茵始真心展顏，黎霏則苦苦一笑，瞧她至今反應，自己仍是解不出齊如茵對蕭易的情究竟是何，於是好奇地問：「公主不會想見見蕭大人嗎？」

　　想到方才二人前後來去時間差不多卻沒遇上，或許擦肩而過，及此不由得嘆著命運可真夠捉弄人了。

　　聞言，齊如茵歛下眼睫，神色難掩落寞，幽幽而嘆：「怎會不想呢……他是我很重要的人，只是就算見到，不知該說什麼、做什麼，倒不如……不見的好。」

　　「他好，就好了。」

　　黎霏邊嚼著她話中心思，不禁憶起蕭易也曾說過相似之言，只是她終於發現二者之間差異——有情無情而已。

　　「麻煩妳替我多留心他。」齊如茵抬眸朝她一笑，更瞥見不遠處隨侍二人也向這走來，想時間將至，便起身告別黎霏。「時候不早，我也該回去了。」

　　先前她不大敢向赫連商探問蕭易近況，深怕他多想，而今她知蕭易在曜朝過得好，懸著的心亦安下不少，他對自己的付出，她多是愧疚，因此盼他能過得比其餘人更加好。

　　黎霏點點頭招呼幾句，目送齊如茵離去，但在她未步出茶坊前，又喊住她，唇邊輕揚，搔著頭低聲問：「公主可知近來是否有什麼大節日？」

　　齊如茵似是明白地笑得燦爛，那雙美眸稍稍瞇起，轉身走前柔聲留下句：「點夜節，妳一定得去看看。」

＞應該看得出來，但還是說一聲，它跟上一章的時間是連在一起的，中間回阿巽家那段是回憶，應該很明顯哈哈哈　（眨）

然後良心建議，不要期待點夜節，拜託！　（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