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年盡處

第二十章、玉石何似

　　「哎、黎姑娘真不夠意思，有夫家對象怎沒和大娘我說聲呢！」

　　這日清晨，蕭易和黎霏相約客棧，依然天未明時他人已至，可今日不知是何日子，一早便陸續有人潮湧進入住，嘈雜也不適合談話，想是大節將近；縱然心有一絲不願，黎霏仍是領蕭易往沿街小茶坊去，打壺白毫銀針，又叫幾盤瓜果，盡顯一派閒情。

　　茶甫送上，一陣清香已然撲鼻而至，舉杯才想試滋味，不出所料，茶坊大娘宏亮的聲音，幾近傳遍街頭巷尾，直嚷著最不該訛傳的誤會，一聽差點沒讓她將入口的茶盡數吐出，趕忙輕拍胸口，平復定心。

　　先前走訪街市，和這茶坊大娘打過幾次照面，自是熟了些，但她老說適婚年齡近，要替自己作媒，心裡大抵知曉這街上幾個小販最愛長舌，眼前茶坊大娘便是其中之一，這媒真讓她牽成，不出幾日，黎霏這名號鐵定響遍赤陽城無人不知。

　　這也是她千百不願來此之因，反觀如此好處便是，許多小道消息可供打聽，有利即有弊，確實無錯。

　　「大娘這妳聽誰說的，別老信這無稽之談。」算我拜託妳！黎霏壓下心中竄升的怒火，硬是皮笑肉不笑地朝她招呼幾句，便無奈地費盡唇舌想打消她已入心的誤會。

　　「不就對街陶坊老闆，哎黎姑娘就別裝羞了真是……好了好了，我不打擾二位談話，呵呵。」茶坊大娘笑意盈盈地瞧著二人，壓根沒把她話聽進，俄而漸有另外客人來，便趕著招呼忙活去。

　　黎霏瞥見她離去前眼中閃過的精光，心裡頓生不好的預感，她不會又要拿她跟蕭易大作文章；略顯無力地托起腮，口中喃喃自語：「罷了、隨你們去吧。」

　　她認命了，大不了被當作茶餘飯後閒話，幾日後這風波想是會漸漸散去。

　　「別想太多，這兒人都挺單純的。」看著黎霏煞是無奈又自暴自棄的舉動，蕭易不禁莞爾，不忘連聲安慰讓她寬心些；近來他有諸多煩惱纏身，今遇此情形，確實讓他輕鬆不少。

　　關於皇甫巽與黎霏有婚約之事，不知是否在有心人操弄下，未出幾日便滿城皆知，蕭易當然有耳聞，正巧此回相約談事，順道閒話家常也能提上一提。

　　經好一段時日的相處，更遑言同是身處異鄉，雖年歲差些，但蕭易和黎霏確實將彼此當作朋友，原先存有的隔閡日漸消失，除卻正事外，餘下閒來尚能談心幾句。

　　對此蕭易儼然有不同於她的看法，淺嚐一口赤陽出名的白毫茶，味清甜而不苦澀，滿意地笑了笑，擱下杯方道：「日前我和皇甫將軍也見過幾次，他氣質才能確實不凡，真如此倒不算壞事。」

　　黎霏一聽免不了瞠目愕然，嘴角稍稍抽動，心裡憤意尚未平息，她一點也不想談論這事，只想避風頭等喧嘩過後；打定忽略，她轉了心思，揚笑問：「蕭大人此回是讓我做些什麼呢？」

　　「這事、妳別問了。」談及正事，蕭易臉色轉瞬沉得難看，他不願見黎霏參在其中而受到傷害。

　　他近來略知朝中多少可信，多少可疑，是否該上奏帝王他依然猶豫，現下只得盡自己所能暫且壓下各地公帑不復以往之弊，調度他所能掌控之以補缺失，若挑此刻呈報，只怕將引軒然大波。

　　蕭易想他於百奚政事得意，更安於那處，可他明知自個能力無法於亂中安然而退，卻依舊情願至此。

　　不由得淺淺一笑。

　　黎霏剎地怔愣，不明就裡卻是點頭應允；蕭易見滿意地勾起嘴角，想是寬慰不少，但思及自己尚有諸多事務未處理，心知不便久留，他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擱下，便匆匆向黎霏道別。

　　才走幾步，不忘回頭又朝她笑言：「當我是朋友便聽這句，皇甫將軍會是個好夫婿。」想她適婚年齡也將過，或許早將她當自家妹妹的緣故，他是真心望她能得幸福。

　　黎霏沒能來得及反應，他已然快步離去，對此言她自言諸多不服氣。

　　只是、對皇甫巽之意，卻雜了幾分難解心思。

　　「做什麼不讓我回客棧？」

　　連日折騰，天色將近黃昏，她已是筋疲力竭，又遇早先永寧帝莫名指責，與皇甫巽驚人之語，最後將氣力盡數耗在和他沒意義的拌嘴上，今壓根無力做出任何應對；出城便傻呼呼地讓他拖著走，全然不知目的是何處，直到一問下，他淡淡丟回了句，說回他宅邸。

　　問題她沒事跟他回去做什麼！「皇甫你嫌這誤會還不夠大是不？」就算是也行行好別拖她下水，一路深深感受旁人不時朝他倆投來看戲的目光，想必皇甫巽眾所皆知的身分，格外引人注目。

　　「不看看自己全身沒一處乾淨……但妳要是真不願跟我回去梳洗，那便算了。」皇甫巽倒對身旁議論紛紛一概無視，旋又回復他慣有的冷漠樣貌，彷似先前之事沒發生過，但口氣卻多了少有的和善。

　　看他說得副在客棧沒法梳洗的樣子，不過不可能比其府邸舒適，雖然是不甘心，但此言確實挺吸引人，尤其經他一講，她更感受到汗水與塵土形成黏糊糊的感覺，果然不好受。「唔……哼！」黎霏垂首吞了吞口水，雜有一些苦惱情緒，最終認命地跟著他，便不再多語。

　　皇甫巽的宅院出城後還得向西拐上幾個彎，弄得她暈頭轉向後步伐才止，黎霏忍不住低聲咕噥；但實際與皇城相距不算遠，只是進城得繞上好一段路，方有此錯覺。這男人會居住在這般杳無人煙，過著離群生活之處，她丁點意外也沒有。

　　他仍是未答，逕自開門入內，又向後覷她一眼，擺明她再不跟上，被關在外頭他也不管。

　　黎霏悻悻然地提步上前，然而她一進屋，便對眼前所見，不禁瞠大雙眸、貌作驚愕，遲遲無法平復莫名情緒。

　　嚇！皇甫巽屋裡竟然有姑娘在！

　　她還在猜度這看上年紀小她一些的女子可是皇甫的夫人，那姑娘見他返家，沒注意到他身後站的黎霏，便滿是笑意地迎上前，輕柔的聲中難掩欣喜，「大人您總算回來了……」

　　每日心懸在那兒，就怕他出什麼意外，如今見他平安歸來，自己終於能安心了。「大人您餓了吧，我去準備些吃的……」

　　「不用、綠瓔，替我招呼這位姑娘，給她沐浴再換乾淨的衣服。」皇甫巽即聲婉拒，邊退開讓黎霏得以和她面對面，他什麼話也沒講，交代幾句便留她倆在原處。

　　除他心腹下屬程子莫與五皇子來過外，皇甫巽從來不曾帶人回來，連親兄黎璟亦然，現今卻帶個姑娘，綠瓔免不得意外，尤其她對上眼前女子的眼，望著她碧綠無瑕的眸倒抽了口氣。

　　她的眼和皇甫巽持有的那玉近乎一般地清亮翠然，莫要怪她多想，難道她就是他心所念想的姑娘？

　　綠瓔眉間愁意愈漸濃厚，尚猜測著黎霏身分是何，她卻高興地牽起自己的手，帶有幾些興奮地道：「原來妳就是綠瓔！」

　　驀然記起前陣子程子莫口中的綠瓔，今日自己總算見到她的真面目，自然是熱絡了些，突然發覺她似乎嚇著了眼前小姑娘，只好訕訕一笑，鬆開手，連聲賠了不是。「不好意思，是我失禮。」

　　「不會……姑娘請隨我來吧。」綠瓔一哂，心忖她好相處，便放鬆不少，這才意識她身滿是沙土，方知為何大人要領她去沐浴，趕忙揚笑招呼著她往浴齋去，女子身分暫且拋諸腦後。

　　後來得知她名黎霏，自南方來，綠瓔心想如此說來黎霏不會是皇甫巽心中直掛念著的姑娘，皇甫巽是北方人，他曾談到自己並未去過極南處之地。

　　可又為什麼，這姑娘如此上大人的心？

　　見到眼前偌大浴池，尚有蒸煙漫漫，黎霏喜上眉梢，迫不及待地解衣入池，冒著熱氣的水霧迎面襲上，使她冰冷的身子暖和了許多，都忘了自己究竟多久沒能像這樣好好洗漱。

　　「呼……」滿足地勾著微笑，黎霏倚身池邊，抬眼打量起四周，方才一路隨綠瓔來時，她已略在觀察上花不少心思，說起這府大抵和它主人一般，樸素卻深沉難測。

　　砌黑石、雕烏木，這般屋子建在遠離人群之處也好，省得夜時有人途經嚇得半死，說不準還會誤認是座鬼宅，她真好奇皇甫巽每日待在滿目盡紅的皇城是作何感想。

　　思及此，不禁呵呵笑起。倏地發覺自個近日多隨他打轉，其實她從沒真正討厭過他，不過心底一絲的不服氣。臉色古怪地伸手碰碰自己面頰，她總覺得莫名地在發燙，「定是熱氣使然。」

　　想也該起身，瞥了眼一旁綠瓔以替她備妥的衣物、長巾，打定主意。

　　她簡單披件淺白長衵，因這浴齋熱氣蒸騰，就怕穿多了不過一會又出汗，想外邊涼快些再穿上。

　　拿定心思，將其餘衣裳整理妥當抱在胸口便往外走，突然一旁屏風卻勾去她目光，那是面簡單的屏風，但上頭繪著夜間清月皎然，翠柳搖曳飄然，心知那是自己此生最愛的景色；若不是水煙蒸得她熱，或許她會愣在那兒出神好一段時間，敲頭無奈一笑，逕自出戶。

　　一切、總是該放下了。

 　　「哎、你在這兒做什麼？」雖說離開，可她心還念著那面屏風，沒多注意一旁事物，直到她恰巧偏頭看，卻見皇甫巽正倚牆瞅著自己，驚呼一語，「你是多喜歡嚇人，下回出個聲吧。」

　　皇甫巽並不以為意，不過淡聲交代著：「綠瓔有準備吃的，餓了自便，今晚在此過夜，明日我帶妳回去。」

　　黎霏隨口敷衍聲，擺明氣他又忽略自己，一時二人皆未出言，頓生了股莫名的僵持氣氛，說話也不是、離開也不是；直到皇甫巽霍然俊眉淺皺，幾分怪異地瞧著她，「妳、不把衣服穿上嗎？」

　　「什麼……呃……」她都忘了她衣服沒全換上，只披件旁人能輕而易舉窺得內貌的白衵，雖然她胸口抱有其餘衣物作些遮蔽，目光來回於皇甫巽與自己之間，面色愈發鐵青，終是不住大喊出聲：「啊——」

　　皇甫巽聽著她尖叫，雖是無奈仍舊不多言，識相地往後一轉，光聽聲音就知道她正急忙地將件件衣服穿好，只覺得黎霏在他印象中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，想起她打從落蒲初見時，大抵就那股魯莽勁，他該是會嫌惡，卻從未興起過這念頭。

　　「說、你方才看到了什麼！」

　　此話一出，他便知曉黎霏衣服全穿妥，再次回頭漠然以答：「我沒看到。」略過她投來懷疑的眼神，依然作問心無愧不改顏色。

　　橫豎他要說也已傳達，不願留下繼續和她吵得沒完，皇甫巽驟地轉身便走，留下黎霏滿是詫異與不平，以及遲遲難散下的緋然紅顏。

　　在約略知悉皇甫巽與綠瓔關係後，黎霏劈頭便問著他個性是否一直都很惹人厭，她僅是笑著替他否認，畢竟，她看盡他的多情。

　　「其實……我很羨慕妳呢、黎霏姑娘。」仍然忍不住吐出真心話，見她面現不解，綠瓔邊替她整理床鋪，笑著又說：「因為妳特別，大人才會這樣，平時他絕不會多與姑娘有接觸的。」

　　興許是避之唯恐不及。

　　黎霏蹙眉側首，說他對女人不上心這並不意外，然如此便說她特別，倒是讓人不大能接受。

　　她啟唇才欲反駁，綠瓔卻又續言：「大人心中有個如玉的女子，沒有誰能取代她的地位。」透露此事她並未想太多，僅是單純認為黎霏值得信任，又或許她是該知曉。

　　「如玉的女子？」隨著她話又喃喃復誦，黎霏剎時陷入漫天思潮，出神得連綠瓔接下來的話，她也只是聽得隱約。

　　皇甫巽不只一次嘆過那是無緣的糾纏，但他依然現在其中無法自拔；她想，黎霏的出現興許是上天賜給大人的緣分，只要他能幸福，就好了。

　　黎霏略顯失神的眸光緩緩移向窗外，依稀見得夜色淨沉，眾星燦然，她無意賞景，只好奇對他來說，自己又是什麼？而對他傾心的綠瓔又該如何？

　　他惦念著一個如玉的女子。

　　不由得嘆口氣，皇甫巽將重重屏障覆加心上，不說旁人，或許連他自個也參不透。

＞目前存稿持續敗，進度依然苦逼中，嗚嗚嗚我是不是要卡文斷坑啦　（打滾）

這一章原本為了避免爆字，所以把一些我覺得能刪的部分刪掉，不過現在想想還是補足原本就計畫好大崩二位孩子的部分嘿嘿，反正在我手下本來就沒啥形象了對吧，對吧阿巽←不要亂cue

悲情小綠瓔跟霏兒頭一回見面，我竟然沒寫她們大打出手，也是蠻意外的XDD （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