緣繫
緣生緣滅,一待千年再續。
「妳只有姐姐能依靠嗎?」
男子長眉輕皺,兩手環胸,抬眼無奈地瞧著坐在石塊上的女子,她正好奇的眸子朝四周探頭看著,顏上笑意盈盈,似是未將他話放心上。心知這是她頭一遭到妖山以外的世界,難免好奇,他不願打斷她好興致,可這問題對她實為要緊,不得虛晃帶過。
「鳶尾、就算死在她手上,也不要緊嗎?」心一急,口氣也重了許多,握緊拳,難掩情緒激動,硬生生驅散她本是悠閒的心情,鳶尾轉而定睛望著他,感到莫名。
「姊姊她不會的。」百轉沉默後,僅僅輕笑吐出這句。
他曾不止一次告誡自己,鈴蘭美艷外表下,擁有最招人恐懼的至毒,但她從不以為然,這塵世間唯能讓她信任的,便是姊姊,而他、是第二個;她總喜歡聽他說話,可一談至鈴蘭,她什麼也聽不進去。
畢竟,她是妖,他為仙,永遠他不能明白作為妖,他們所受之苦。
那時他厭倦仙界,悄下凡塵,卻誤入妖山,遭為首之妖攔獲而欲殺,本已不抱一絲求生希望,但鳶尾救了他一命,更悉心照料他。
他以為妖無情,不計手段殘害生靈,但她不同以往他所見之妖,鳶尾的真、鳶尾的善,連在仙界,他亦從未見過。
和她在一塊兒,是最幸福的時光,仙界千年仍然不及。
對妖動情,確實出乎他意料之外。
但鳶尾卻是因他而死,死在她最為信任的胞姊——鈴蘭手中,她說那是姥姥所命,無法違抗,她的冷、她的狠,至今仍讓他難忘,他更難以置信的是,下手後不久,她卻將自己毒死,其心性確實令人匪夷。
鈴蘭、可真不愧對毒花之名。
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軀,想放聲罵她癡傻,但梗在喉間的話,早隨她消磨的意識而去,句句悲痛只能化作收緊的雙臂,懷中的她依然會自他生命中流逝。
他知曉鳶尾死後命定何處,卻因為她的一句話,決心一抗天令,為她改了命運。
「我想再成隻狐狸,沒有我,姊姊會寂寞的……」
昔日與靈山百煙相對之妖山白延,天罰降世早已無生無息的白延山,當時落雪難為鳶尾這世重生所遇的第一劫;多年後她重返此地,只因孤塵無心的一句懷念,她想到那處尋她的記憶,卻忽逢大雨而跌落山崖,那是她的第二劫。
因為他深知死劫猶在後,所以只能在她遇劫之後,趕至其身邊,卻仍要作副一派淡然從容,直應是上天允諾賜命的模樣,而他、無法與她相認,只能如此騙了她們,更是為了欺騙自己。
她失了記憶,於是他藏去一切,將她護在自己得以掌控的百煙,只盼她不受一丁點傷害。
然心知避不了鳶尾執意欲報其第二恩,作為蘇離,他縱有千言萬語,卻沒有一句得以訴諸,只能一次又一次傷了她;原以為,遠離自已能使她避開命劫,但她依然因他默許鈴蘭作為而遇難;一如當年,明知返山喪命,他仍舊要她回去。
歷經二世愚昧如他,他只能順應天命後,再抗天命,卻眼睜睜讓鳶尾一再受苦。思緒閃過一念,不住苦笑出聲,他竟然至今才察覺他早該明瞭之事。
推她入劫的,從來是他,他竟用天意這藉口安慰著自己。
重回白延靈洞,妖氣興盛依然,原想在此回道別時,於她頰間烙下一吻,一消相思,但、隨後又止住念頭,與她的緣分,現下說或許操之過急。
輕輕呼出長氣,鳶尾應聲化作原先褐毛狐狸模樣,蘇離將其帶進洞中,後轉身而出,又立於洞前,無語相望,良久。
這時,恰巧有人自後喊了他一聲,「師父。」
「周安,你還沒回去?」蘇離回首一瞥,見來人何者後,僅是淡著顏,語中依舊無波。
「又送走她了。」周安亦未明答,站於他身邊,隨他眼神看向白延靈洞,又轉身靜望眼前男子嗓音未改,形貌將變,化作他熟悉的面孔——孤塵;他看上並無訝異之情,似乎早已知曉此事,突又苦惱一笑,問:「師父,真實的您究竟是孤塵,還是蘇離呢?」
曾以為孤塵無情,後來方知,他、最是癡情者。
日後周安已明白當時師父為何突然往白延而去,為何選擇抱起鳶尾,為何執意留她在百煙……獨獨這事,周安始終不明白,究竟他何許人也?
不過無論何者,他想鳶尾師妹終究會是幸福的。
聞言,他淺淺笑起,「我、誰也不是,不過是為了妖而流連凡間的謫仙。」
明明他已能回仙界,卻寧願在這俗世,沾染一身塵沙。
他是蘇離、亦是孤塵,長生不入輪迴的仙風道骨是他,甘願落入塵世流轉的更是他。
所以他任世人喊他孤塵,更在此世又將自己取作離人,沒有她之處,他便是那離客孤塵,憑它人間天界,無以為家。
白延靈洞並非她此世宿命,但他絕不會再默許任何天命作弄,哪怕又受盡幾世輪迴之苦;這刻的他,依然在等,等待千年後那抹他日夜盼著的身影,再次盈滿他目光,帶給他希望,自此不放。
天地悠悠,劫難無數,憑誰人能逃,縱然知天,回首間,不過嘗遍貪嗔癡傻;若言動了塵心是他生劫難,為此耗盡浮生百世——
而他、從來無悔。
>完結了!!!!
這個淺卻花很久填的坑,我終於寫完了,好奇想知道,這結果有人有驚訝到嗎,
還是其實它很普通,嗚嗚嗚嗚說實話沒關係,我還能撐 (被踹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