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第二章、曩昔如今

 

  本是暖陽灑地,晴空萬里,不料天色驟變,忽來漫雨一陣傾濕了園中亭,不少初綻芳華也搖搖將落;男子長髮未束,一身雅素,打著紙傘緩緩步出亭,眸光依舊注視著有些昏暗的天色,低聲呢喃著,模糊地。

 

  赫然,身旁傳來撲簌,甫依聲望去,便見另一人早為雨淋濕,踩踏在青翠許多的綠草之上,注視著自己,然目光中心思難以解清。

  「怎麼不打傘呢,賢弟。」後見他全身濕漉,男子不禁皺眉而問。語出關心,但話雖如此,他卻仍停留原地,沒有上前一步的意思;心思打定,清楚自己就算上前,他也不見得會接受的,那就別多找自己麻煩了。

  「璟哥。」來者神情不改,對他話無有答語,不過是微微頷首向他示意,雖沒入亭的打算,仍是瞥了涼亭一眼,未要接續他的問題,直接轉話道:「我還以為儀雪有一塊兒來。」

  「是啊,本邀她一同來賞花,不過她身子說有些不適,我便讓她留在府裡歇息。」黎璟也不否認,照實而答;難得相邀倒被人婉拒,思及便自嘲一笑。還看今日天氣甚佳,這下可好,留在府裡反倒是對的選擇,突來大雨打落不少花,確實是掃興了。

  不過對他這園亭是來得頻繁,一日未賞到花也不覺得有憾,反是不會記在心上太久。俄而似是想到了些什麼,又古怪地看著眼前男子問:「倒是你,今日怎有閒情來此?」

  黎璟唇角輕勾地,瞧著眼前這有著和他相似面容的小弟,據他對自家弟弟的了解,他對這些花花草草可是沒這般好興致,會想到便往這兒走。

  他清冷的面上總算揚起淺笑,將耳邊溼透的頭髮向後撥去,目未視其,反朝上凝望著自天甘霖點點而降,「非是閒情,只是想來這兒該會遇上你才是。」

  黎璟聞其言,眉微上挑,自是顯得有些不解,隨口回道:「哦,特地來找我的?又發生了什麼事?」深知他會主動找上自己,除了政事也無其他可想的了;雖說他自個身任曜國官職,卻極少入朝,想是沒人敢多說什麼,自己倒也不上心。

  「時將近一個月,你也該入朝一趟了。」瞥了他一眼,隨後明白了當地向他道明,拐彎抹角也無。黎璟身為文官,而他是個武將,換作平時他自是不會管這種非他要緊之事,要不是近來老有人在他身邊跟前跟後,即是為了這事而相求,他也沒想要走這一趟。

  就他在心裡估摸著,也該是為了此事,果如自己所想一般,不禁自顧地笑出聲,未經躊躇,黎璟倒是答應得爽快:「願意的話就替我轉告他們,過幾日我會上朝的。」

 

  正眼望向他,微頷首,算是給了允諾,而後沉默了片晌,似是有話思量於心,又問:「璟哥,你是否會想念著你曾待過的黎家?」不知有意或無意,他心底的疑問便是脫口而出。

  黎璟甫聞,瞬間瞠目一愣,隨即又回作原來的一派閒適,心想他該是不會察覺,他未立刻回答,反倒陷入了沉思。

  而他很是有耐心地本打算等他思考完,聽他答覆,不料黎璟又道:「雨停了呢。」順著他話一出,自己向上瞧才發現大雨確實停了,在雨中待久感官早已麻木,也難怪沒了清楚的感覺。

  「賢弟我們也在外留久了,你還是快回去,免得染上風寒。」緩緩收起傘,立於身旁,朝他微微一笑後,轉身即要離開,走前不忘說:「答覆改日再同你說,我先回去了。」

  黎璟眼神有所遲疑,一切他盡看在眼裡,不過時候未到,自己對他的答案並不急迫,暫時讓他擱下便也無傷大雅。

 

  無語地看著那襲素白雅潔的身影自眼前愈漸遠去,又看了透過重雲再次照亮大地的日光,腳下的青草因水珠淺映而閃爍清輝,被打落的芳華,縱說化作塵泥,在陽光下也還未失去生命,氣息未斷;得以見此景,他終於真心一笑:「看來,這雨沒白淋了。」

 

 

  明月高掛,星火三兩熒熒,與身邊謐然恰是相映,除了柴火焚著劈撥作響,便是林間偶有窸窣,但礙於幽晦過甚,也無法僅以雙眼一探究竟;黎霏側身觀察了好一會兒,終是看不出個所以然而擺擺手放棄,其後又隨手拾起了根斷枝,瞧過一眼驟地往火堆掃去,轉眼本是整齊堆起的柴火便讓她畫亂了。

  也非是路途艱辛使然,她甚至還略覺愜意幾分,能看盡各樣風華絕景,只是心中莫名便有一股悶氣,不知自何而來,正愁無從紓解。

  愈掃愈起勁,面上笑意不絕;而趁夜去附近探路的蕭易,才回來只見黎霏玩得不亦樂乎,壓根沒注意他就站在自己身後,見她一副將難數的怨氣盡是發洩在上頭般,不禁訝然失笑,輕咳了聲,方讓她察覺後有來人。

  「呃、呵呵,蕭大人辛苦了,歡迎回來。」黎霏原來背對著他,聞聲先是愕然,瞥了一眼猶握在手中的枝,再望向難以回復的火堆,一時也無從藏掩,只管回身朝了蕭易一笑,依舊一派溫雅,顧左右而言之,替自己圓了場。

  平時只是她對外人顯得少言且從不失禮,才給人一種恬靜婉約的錯覺,但自己心底本就沒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,可如此失態模樣竟讓人瞧見,仍是深感失了面子。

  大略能明白她心思,蕭易選擇無視方才所見,顏上帶笑逕走到她身旁,甫坐定邊於心中盤算了下,即朝她道:「不遠處有個名為落蒲的村莊,明兒應是能到,不過該是不會在那兒多停留,可好?」想她對途經之聞興趣也多,猶是該問一問。

  「落蒲?」她真沒聽過這名字,果然出外一趟即是不一樣,數天下來,雖多行於林間,但途經各村野之所見所聞早是豐富;而對蕭易的提議,她一向不有二話,便笑應:「蕭大人決定好便可,我倒無所謂。」

  他早料到她會這麼答,一路上都是這樣,黎霏對那些事皆不甚在意,只要他託她幫忙,她便做事未有他言。「嗯、到了落蒲,也算入了曜朝的國土,若快馬少休的話,再過幾天便能到都城了。」

  不論她是否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,他只管盡責地替她說明過一遍,其餘的端看她自個兒怎麼處理了。

 

  「這樣啊……黎霏邊聽邊在嘴上咕噥著,沒讓蕭易聽得清楚,見她只是抬手望著明月,久久再無出聲,還以為她是望月望得出神了,靜默之後忽地冒出了句:「我可否問蕭大人一個問題?」

  蕭易本不願打擾她,才打定主意先行到旁歇下,卻又臨時被她叫住,甫踏出的步伐頓時收回,再次坐回了她身邊,難掩好奇想她會問出什麼問題,輕笑說:「妳問吧。」

  黎霏順手拍去袍上細塵,而後雙足躬起,手抱著膝,目光依舊定睛在高掛的月上,秀眉微顰,面露些許不解地問:「大人去曜朝究竟為了什麼?」照她幾日觀察下來,他說是出使,總覺得有幾分說不上的怪異。

  讓她說得一愣,蕭易支吾不定了會兒,過晌才回復平時鎮靜面貌,又反道:「妳怎麼會這麼問呢?」

  「嗯……只是感覺、有種感覺蕭大人本就不是要出使,而是另有目的。」闔眼沉吟片刻,努力將近來所見所思全兜在一塊兒,方作了答語;一路上她總說不定是否真是如此,可又不願一直抱著這般疑問,幾經猶豫下,仍是決定一問究竟。

  他所懷的沉重,並不是為了出使這事。

  但是也好、否也罷,道明了自不會再有任何疑慮,她是這麼想的。

 

  蕭易側首望著她的面容,訝異之餘,又再次仔細地打量她一番,碧綠的眸子在微火映下,雖失了幾分青翠,卻染上了淺淺的橘紅,她的眸間有著難藏的靈慧,險些看傻了眼,隨重拾以往地淡然一笑,倒是一句和原先不相關的話出口:「妳和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很像。」

  其實二人容貌一點也不同,若性子和她相較起,黎霏則多了幾分活潑,但是近來他總會在她身上發覺和那人相似的氣韻,眸裡帶有一種彷彿早看透人世,而由心發出的真情。

  乍聞此言,黎霏即撇頭看向了他,眉間淺揚,似是這話自他口中說出讓她詫異不已,顯是有些古怪地問:「像我?請問大人是哪位姑娘呢?」對此她可是絲毫頭緒也無,不過據她猜測,大抵該是百奚的人,要是如此,她會聽過才對。

  「……但我必須向妳坦承我去曜朝確實別有用意。」蕭易話甫落,他只能輕勾一笑,可笑中卻有無盡的苦澀,默忖半晌,便啟口向黎霏保證:「既然讓妳隨行,這事妳必須知曉,過幾日我定會向妳解釋明白。」只是非是現在。曾經他想自己早能談及她而無所留戀,但才明瞭是自己錯了,因為至今他仍無法忘懷一切。

  這可是她頭次看到蕭易帶有驚慌、心懷悵然,先前還以為在他心中早屏棄世間情了,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。黎霏不明所以,但見他樣子也發覺幾分不對勁,也沒想迫他非得當下說清楚不可,微微噘嘴,伸手搔了搔頭,想著找些什麼事能讓他暫且轉移思緒,便道:「蕭大人,阿、不對,睦哥他可曾有向大人提起我們為何會到百奚?」話落,砸了聲嘴,往自己嘴巴輕拍了一下;黎睦老跟她說在人前還是得稱他一聲哥哥,人後隨她怎喚都沒不打緊,不過平時叫得習慣,又差點說錯了。

  蕭易聽了即刻回頭看了她一眼,雖然話又再次被講得更遠了,該也知曉她是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,想了會兒,便收起原先憂慮,低聲應:「嗯,他有提過一些。」諸如玄國之朝政敗壞,黎府一夜變故,這些黎睦早在先前向他大略講述過了,自往後玄國日漸衰敗,終走向亡國,他更能明瞭黎睦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實。

  「是嗎……」她想也是。沒打算替黎睦再多做補述,不過黎霏面上笑意漸褪,似有幾分認真地朝他說:「我只是想說,有些過去想忘又忘不了,別看得太重,哪天事情定會了結的。」一直以來,她便是如此告訴自己,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,但確實能讓自己心裡好受些。

 

  四周在黎霏話語聲落下後,又回復靜默,寂意更甚;聽完她的話,蕭易未答,淺頷首後只是闔眼沉思,黎霏尷尬一笑,仰首望了望天色道:「哎呀,看來時候也不早,蕭大人我先行歇去了。」驀地起身,將沾染在衣袍上的細塵一併拍去,招呼了聲,自個兒便退到一旁了。

 

  黎霏幾番斟酌又往蕭易那兒瞥去,仍有些放心不下;又想其實他之前向她說的她都記在心裡,便眺向北方遠處輕笑:「明兒早得到落蒲,進了曜朝國土,才是真正開始吧。」

 

 

>14/01/21 小修重新公開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夢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